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弟弟 > 第 39 章

??三十九。

  尘土受到损辱,却以她的花朵来报答。

  ——飞鸟集

  

  同事们几乎没人知道许平的生日,唯一的例外就是主编王则栋。

  他把许平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送给他一条领带作生日礼物。

  出乎许平的预料,领带是红色的真丝斜纹,包装得非常精致,牌子上写着意大利文。

  许平知道王则栋讨厌鲜艳的领带,他自己的领带从来只有蓝色和黑色。

  “我老婆选的,全手工意大利,叫什么拉的,名字老长,我现在想不起来了。”他抓抓自己脑门上稀疏的头发,“我本来说买个蓝色的,她偏说红色的好看,你也知道我老婆,买起东西来六亲不认,她说红色的好看那就买红色吧,你年纪轻,人瘦,这种领带说不定戴着好看。”

  许平知道王则栋的有点妻管炎,这些小事上老婆一强硬他就让步了。

  他笑着拿起来比了比。

  “要不晚上一起吃个饭?”

  许平摇头:“你知道我弟弟的情况,晚上我走不开。”

  王则栋点点头,他并没有期待许平答应,他有更重要的事要交代。

  “我老婆跟方小姐说好了,下周五你们出来见个面,地方我们帮你安排。”

  许平一愣:“方小姐是谁?”

  王则栋抚掌:“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我老婆公司的会计,要介绍你们认识的?”

  许平苦笑。

  王则栋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有好西装没有?没有我帮你找一套。”

  许平点点头:“有。”

  “那就行了,你回去好好把自己收拾收拾,理个发,皮鞋擦亮一点。第一次见面,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许平已经懒得争辩。

  王则栋拿起领带盒在许平胸前比一比,满意地道:“领带就用这条。还是我老婆有眼光,你皮肤白,穿黑西装配这条领带刚刚好。”

  

  许平去接弟弟的时候有点迟了。

  冯师傅下班前突然来电话,说家里有急事必须先走,把许正托给旁边自行车修理铺的人照看。

  以前这样的事也发生过几次,许平没有太担心。

  他准点下班离开出版社,他的同事多数都是中年女性,大家没事凑在一起谈老公谈孩子,许平根本插不上嘴,下了班也很少有人招呼他参加活动。许平并不介意,他的生活非常简单,日复一复的单调重复会让许多人觉得无聊,但是许平却在这其中找到一种稳定,稳定让他觉得安心。

  他搭上公共汽车的时候天已经很阴了,惨白的铅灰色一层一层地压下来,蜻蜓在低低地绕圈乱飞,公车里挤满了下班回家的人,湿热的空气里传来各种糅杂的汗臭味。

  城市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拥挤,民工们放弃了他们的田地,大批地涌向城市寻找生活,到处都在修建新的楼宇,黄色的起重机像路标一样随处可见。

  公共汽车“嗤”一声在站牌前停下,许平后边座位的人站起来下了车,许平身前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男生试图向空着的座位挤,许平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座位被一个提着包的干瘦老头占去了,高个子的男孩子瞪了许平一眼,暗骂一声:“操!”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有一道闪电划过,隔了一两秒,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大雨瓢泼而下。

  公共汽车猛地刹车,乘客都因为惯性而向前倾倒。

  司机打开旁边的车窗在雨中探出头去看。

  似乎遇上了大塞车,路的这边被堵得满满的,好久都没有车子能动。

  司机等得不耐烦,熄了火跳下车子去查看。

  不多时他湿漉漉地打开车门,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前面出车祸了,有个民工给轧死了,地上都是血。”

  车子里静了一秒,然后“哄”一声讨论起来,不少乘客都探头出去看。

  在瓢泼的雨雾中什么也看不见。

  由远而近地传来了救护车的警报声,在路的另一边逆向行驶来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

  许平紧抓着头上的扶手,胳膊上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许平顶着黑色的公文包一路从公车站牌跑向修表铺。

  雨下得很大,硕大的雨珠打在他的背上,让他觉得一阵疼。

  雨水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一个小小的泥潭,皮鞋踏进去,溅起污黑的水花。

  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街边的店铺也多数拉下卷帘门,屋檐上的积水一连串地滚落地面,在台阶下汇聚成小溪,向低洼处流去,马路两边槐树的树叶在风雨中东摇西摆,簌簌作响。

  弟弟站在修表铺的门口,举着一小块透明的塑胶布挡雨,衣服紧贴在身上,浑身湿透。

  许平顶着公文包站在弟弟面前。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大家都走了。”许正回答。

  自行车修理铺的门已经拉了下来,连平时挂在外面的牌子也一同收走了。

  许平看向弟弟,他两只手举着塑胶布,整个人像是从游泳池里爬上来,连头发都湿透了。

  “没人给你伞?”

  许正摇摇头。

  有一瞬间许平觉得非常愤怒,他的弟弟被人像流浪狗一样丢在门外,连遮雨的地方也没有!但是这种情绪很快就被悲伤所替代。

  他摸了摸弟弟的手,许正的手很凉。

  “我们现在就回家。”他拉着弟弟向前走。

  许正把塑胶布挪到了哥哥的头上。

  许平转回头看他,弟弟大半个身子都露在雨下,眼睛被雨水打得几乎睁不开。

  许平看着弟弟,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风把塑胶布掀开一个角,雨水打了进来,许正手忙脚乱地去压。

  许平按住了他的手。

  他把塑胶布从弟弟的手里扯下来,扔在一边。风很快把塑胶布卷得老远。

  他们俩都淋在雨里,许正有点傻傻地看着他。

  他对弟弟笑了笑。

  街的那边开来一辆计程车,许平伸出手去。

  

  虽然许平订下了和弟弟在外面吃晚饭一起庆祝生日的计划,但是最后还是被大雨打断了。

  他们俩都被雨淋成了落汤鸡,直到下车的时候,计程车司机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两人把车里的座位弄湿了。

  许川去世后留给两个儿子的除了一套房子,就只有账户里不到二十万。本来他计划留下更多的财产,但是他最后的一场大病花去了大半的存款。许平本人的工资不多,还要照顾弟弟,因此格外节省,平时上下班是绝对不会搭乘出租车的。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雨还没有停。

  他把弟弟推进浴室去泡热水澡,自己换下衣服去烧晚饭。

  晚饭很清淡,只有一道豆腐,一道青菜和一小锅紫菜蛋花汤,连肉也没有,许平还没来得及去买。

  外面雷声阵阵,电视没有打开。

  许平发现弟弟在偷看自己,当他抬起头去注视许正的时候,许正却把目光挪开了。

  他夹了一筷子豆腐放在弟弟的碗里。

  许正埋头扒饭。

  许平笑了笑:“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许正慢慢抬起头。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35岁了。”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许正垂下眼睫点点头。

  许平站起来收拾自己的碗筷,他吃得比较少也比较快。路过弟弟的时候他揉了揉许正的脑袋。

  

  一整晚弟弟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去看墙上的挂钟,神态有些期待又有些焦急,好像等待第一次出门约会的中学男生。

  许平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有问。

  十点钟不到,许平已经开始打呵欠。

  弟弟还在看电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打算跟弟弟道晚安,许正却拉住了他。

  “你不累吗?我想睡了。”许平温和地低头问。

  弟弟有些强硬地握着他的手腕:“哥哥陪我看电视。”

  许平看了弟弟的脸一会儿,终于坐了下来。

  星期五晚上十点当地的电视台总会播出外国文艺电影,在意大利或者法国,在充满古意盛开鲜花的小镇上,在许多人一生都不曾去过也不曾梦过的地方,上演着各式各样的悲欢情仇。长长的镜头,缓慢的音乐,奇异优雅的语言,这一切都像催眠曲一样让许平昏昏欲睡。

  许正把哥哥的脑袋轻轻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有那么一会儿许平微微睁开眼睛。他闻到熟悉的气味,有温暖的手在轻轻抚弄着他的脖子,粗糙的指腹从他的皮肤上慢慢划过,他觉得很安心很平静,然后重又陷入深深的睡眠。

  

  差10分到午夜的时候,许平被弟弟摇醒。

  许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电影结束了?”

  许正摇摇头。

  “我有礼物要送给哥哥。”

  许平微笑,并不觉得惊奇。

  “在哪里?”

  “闭上眼睛。”

  许平用领带蒙住眼睛让弟弟带着他向前走,黑暗里他感到弟弟指节粗大的手紧紧地握着他,小心地带他避开桌角和椅子。他微笑起来。

  他被弟弟领进卧室,许正解下蒙在他眼睛上的领带。

  许平慢慢睁开眼睛。

  在弟弟的旧书桌上摆着一座橡木色雕刻成一栋小房子的钟,正中是圆形的表盘,旁边点缀着树和花,表盘的左边有一辆蓝色的公共汽车,背景是许多高楼大厦,表盘的右边有两个手牵手的人。

  许平惊讶地去看弟弟。

  正在这时,表盘上的小窗突然打开,一只白色的鸽子跳出来,“咕咕”地叫了12声,音乐开始响起,公共汽车的车轮转动,太阳从高楼大厦上升了起来,两个人手拉着手从右边行到左边上了公共汽车,然后,就像突然开始一样,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你做的?”许平问。

  许正点点头。

  他指着右边的两个人道:“哥哥,我。”

  许平想,原来这就是弟弟的小秘密。

  他伸手抚摸钟面,一直摸到手拉手站在一起的两个小人,面部表情刻得很模糊,上面还有没有刨干净的木屑。矮的那个穿着黑色的西装裤和白色的短袖衬衫,高的那个穿着蓝色的T恤和牛仔裤。

  许平笑了起来。他没有告诉弟弟在生日的时候送钟是一间非常不合时宜的事,他也不在乎。事实上,这是他此生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谢谢,我很喜欢。”许平微笑道。

  许正像授勋一样把座钟郑重地放到哥哥怀里。

  “我还有另外一份礼物。”他轻声道。

  这一次许平惊讶了。

  弟弟看上去有些紧张。

  “闭上眼睛。”

  许平闭上眼睛,好久他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出于好奇他微微地掀开眼帘。

  “哥哥骗人!”弟弟大叫起来。

  许平笑道:“好好好,对不起,我现在就闭上。”

  弟弟却不信他了,他用之前的领带蒙住了许平的眼睛。

  许平安静地站在黑暗里等待,弟弟送给他的座钟分量不轻,以至于他必须两只手抱着自己的礼物。他的手已经有些酸了。

  黑暗给了他奇怪的幻觉,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赤身裸‘体地站在雪地里,有一个无形的人在充满爱意地抚摸着他。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感到弟弟粗糙的大手抚上了自己的脸。他可以闻到弟弟的气息,在一千一万个人里他也不会错认这个味道。

  他感到弟弟抚摸着自己领带下的眼睛,抚摸他的鼻子,他的面颊,他的耳朵。

  弟弟身体的热力从很近的地方传递到了他的皮肤上。

  许平在黑暗里微微急促地呼吸着。

  他向右边稍稍侧过头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想回避还是想迎合。

  他的脖子洁白细长,侧头的动作给他添加了难以描绘的神秘美感。

  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小正。”

  弟弟吻了他。

  

  时间好像也停止了。

  弟弟的嘴唇压在他嘴唇上的触感,温暖而湿润的气息,还有那些仿佛带着爱意的抚摸,在黑暗中,一切感官都变得敏锐,但是这黑暗中的短暂欢愉又显得那样虚幻,以至于许平觉得自己一定是深陷某个不知名的梦,就像许多个夜里一样,他渴望着一样他永不可得到的事物。

  他不知道弟弟吻了他多久,仿佛是一个很长很温柔的吻,又仿佛是一连串短促而甜蜜的亲啄,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好像掉入迷幻仙境,一切似真似假。

  直到弟弟慢慢解开了他眼上的领带,在灯光下,世界回归了她本来的样子。房间里各式各样的钟表在滴滴答答地走着,客厅的电视里传来了电影结束的音乐尾声。

  “哥哥。”

  许平还是许平,许正还是许正。

  弟弟捧着他的脸想要继续吻他,许平却后退一步。

  他有点吃力地抱着座钟沉默了一会儿。

  “谢谢你的生日礼物。”他侧过头看着一边墙壁空白的某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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