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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没有子嗣就没有发言权

    那面大旗缓缓降了下来,顾炎武看的清楚,上面并没有写什么替天行道这样的字眼,只有一幅简单的画作,一斗蝗虫与一斗糜子。

    画作上说的很明白,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会明白,这是一斗蝗虫换取一斗糜子的意思。

    顾炎武稍微楞了一下,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彭国书笔走龙蛇的在画作边上添加了替天行道四个大字,并且在旗帜的另一边写了一个斗大的‘顾’字。

    此人笔力刚劲有力,深得颜体三味。

    “蓝田县玉山书院果真在把你们往胥吏的方向培养啊。”

    见识了彭国书的手段之后,顾炎武难免出言相讥。

    彭国书笑道:“官员是做什么用的呢?难道只有彰显身份,显耀父母这两种用途吗?

    我玉山书院不这样认为。

    先生们认为官员最终的目的是管理人,而里长就是最亲民的官员,能做好里长的人,就能做亭长,能做好一个亭长的人,一般来说就能充任县令。

    如此一步步升上来的官员最是了解民心,最是知晓本地的百姓诉求是什么,然后再有的放矢,为政时候就不会过于偏颇,在县令的官职上再磨炼几年,继续升迁,明了整个官府是如何运行的,如此,才能当好一个官,管理好一地的百姓。

    顾先生,玉山书院教书育人的目的是教授人思考的方式,行事的手段,品格的构成,只有一少部分人才会去专心的研究学问,探索更加深邃的未知。

    彭国书在玉山书院中乃是末流,只好一心钻研官府之道,行事未免有些偏颇,还请先生见谅。”

    顾炎武大笑道:“果真是真真的小人!”

    彭国书轻笑一声道:“君子一般无法当好官员。”

    顾炎武与彭国书坐在火堆边上谈论了一晚上关于君子官员,与小人官员的差别,不知不觉的天就亮了。

    事情果然如彭国书所说,替天行道的大旗打出去之后,侯马就多了一位顾天王。

    这位顾天王手下兵强马壮,且正在招兵买马,短短三日间,顾天王顾炎武的麾下便有了三千人马。

    壮丁们日日操练,壮丁们的家眷们则日日辛苦的捕捉蝗虫,再拿捕捉到的蝗虫去找顾天王麾下的书吏换取粮食。

    书吏为人狠毒,只要晒干且去掉翅膀跟腿的干蝗虫,而换给百姓的糜子里却掺杂了很多泥土,草根。

    不过,在百姓眼中,这样的事情乃是司空见惯了的,如果人家全部给了干净粮食,那才是怪事情,因为,百姓缴纳的蝗虫也有没晒干,没去干净翅膀跟腿。

    所以,大家就相互抱着这种差不多的心态在愉快的交易。

    当顾天王麾下的人马聚集到上万人的时候,侯马附近的大户人家纷纷开始逃亡,山西一地处处灾荒,处处兵荒马乱的,附近五百里之地,除过陕西关中一地还算平安之外,他们很难找到一处安身立命的场所。

    一些人家到了一河之隔的韩城之后就不想走了,他们回望关川,拗哭之声不绝于耳。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这一走,想要再回到侯马,就千难万难了。

    大明律说的很清楚,一年土地撂荒,官府收回一成,两年土地撂荒,官府收回三成,三年土地撂荒,就按照无主的土地重新安置给没有土地的灾民。

    侯马略有身家的人全部离开了侯马……就预示着他们的土地全部撂荒了。

    当然,也有一些根深蒂固的豪门不愿意离开本土,他们构建了高大的院墙,招纳遍地都是的亡命之徒来保家护院。

    在这个时候,他们往往在不经意间就触犯了《大明律》,比如私蓄兵马,窝藏罪犯,持有弓箭等等罪状。

    于是,很快就有官兵前来围剿,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刀客们从来都不愿意跟官府正面作对,只要听说官府要来,刀客们就会洗劫主家之后一哄而散。

    这样的人家不多,遭遇却极为惨烈,当一地的官府完全失去了他应有的功能之后,人间就成了地狱。

    “刘大户满门被杀……妇孺……”

    顾炎武看到这样的消息,拿着文书的手开始不由自主的抖动。

    “没有官兵去对付他们家啊……”

    彭国书淡淡的道:“这里哪来的官府,哪来的官兵呢,都是那些人自己吓唬自己,或者是那些刀客故意找借口劫掠主人家。”

    “我亲自去找过刘大户,跟他谈过话,我还希望他能发动乡亲们焚烧土地灭虫,来年好种庄稼,他怎么就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呢?

    一定要把所有的精力用在加高院墙,修筑堡垒上,真是愚不可及!”

    彭国书道:“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先生不用怜惜,只要我们能把这里的百姓全部团结在我们身边,区区蝗灾不在话下。

    明日,我们就开始大面积的烧荒,哪怕是用烟熏,也要把这些瘟神熏死。”

    繁忙的公务让顾炎武没有所少时间去认真的思考,他看的很清楚,他同龄的这些人,每日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重建这座被蝗虫啃食一空的大地。

    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救活这里的百姓,他已经认为,自己在这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都是悲天悯人的。

    从他写给江南师长好友的信来看,他的心态很好,在山西虽然极为操劳,日子过的极为穷蹙,可是,看到这里的百姓在他的带领下逐渐从迷茫中走出来,逐渐开始向蝗灾发起反击,这让他的情绪变得极为饱满,虽然已经面目黧黑,虽然身上已经有了跳蚤跟爬虫,虽然一月间难得洗澡一次,他却认为这都是值得的。

    “余最喜之事,莫过于与太冲相会于闻喜,一壶浊酒,两样野蔬,便可尽兴……哀黎民生计之多艰……恨庸官尸位其上……一月蝗少,二月蝗稀,三月不闻蝗虫整饬之音……虽为秋日,亦见青草勃发……”

    听徐五想念了一段顾炎武给江南复社人的话,云昭就点点头道:“一定要小心保护他们的这种为国为民的骄傲感。

    这世间不缺少一心一意为国的人,只是因为长久的付出而得不到半点回报这才心灰意冷。

    跟顾炎武,黄宗羲这样的人说再多的话,讲再多的道理,都不如让他们亲自参与社会改造的过程。

    这些人都是讲道理的祖宗,我们要是想从口舌上战胜他们几乎不可能,他们看了太多的书,听了太多的课,积蓄了太多的骄傲,能让他们低头的,只有事实!”

    徐五想笑道:“江南才子擅长空谈,不喜料理俗务,如果让他们亲自参与地方治理,亲眼看到成绩,他们又会成为我们最坚定的支持者,让彭国书他们委屈一阵子,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云昭笑道:“既然已经摸索出路子来了,那就继续,有了顾炎武,黄宗羲,我就不信钓不来江南的那些眼高于顶的才子。”

    云昭高兴了一阵子,低头又看见一份标了红色的文书,打开看了一眼道:“都是老兄弟了,真的要下杀手吗?”

    徐五想道:“贪渎八千两银子按理说不应该杀他,可是,此人毫无悔改之心,在查证此事的过程中,他还下了死手,差点一把火把我们派去查账的帐房组给烧死。

    这就罪不可恕了。”

    “豹叔知道此事吗?”

    “已经知道了,就是豹叔自己亲自标的红色。”

    云昭叹息一声,提起笔加了标注,这一笔下去,又有一位为云氏服务了二十多年的老贼会身首两处。

    徐五想拿走了文书,云昭也就离开了书房,径直去了钱多多的院子。

    此时的钱多多老猫一般蜷缩在一张锦榻上,见云昭进来了,就害羞的道:“我有身孕了。”

    云昭俯下身,瞅瞅矮几上放着的半颗桃子,就温柔地将耳朵贴在钱多多的肚子上听了片刻道:“没有怀孕,你只是不小心吞了一颗桃核。”

    钱多多没好气的推开云昭的脑袋道:“你才吞桃核呢。”

    云昭顺手拿起钱多多吃剩下的半只桃子咬了一口道:“下午我们去陪陪豹叔。”

    钱多多重重的在肚皮上挠两下道:“怎么就没怀孕呢?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把力气都用在冯英那里了?”

    云昭不屑的道:“对付你们两个小菜一碟。”

    钱多多探手勾住云昭的脖子道:“那就再试试?”

    对于钱多多的这种要求,云昭欣然从命。

    于是,时间就过了很久,原本定好下午去安慰可怜的豹叔的,就只好顺延到了晚上。

    云昭夫妻三人去见云豹的时候,发现他的院子里坐了很多人,云福,云虎,云豹,云蛟,云霄都在,五个人正在喝闷酒,没有一个人出声。

    云昭进去的时候,云虎很自然的给云昭让了一个位置,于是,围着桌子坐着的就成了六个人,至于,钱多多跟冯英就在一边忙着重新布置酒菜。

    “八千两银子就要了一条好汉的性命,想当初,我们与秦岭贼寇争夺峪口的时候,胡巴子是出了死力的……”

    云豹郁闷的将酒杯顿在桌子上。

    “银子是白的,眼珠子是红的,白色的银子到了红色的眼珠子里就拔不出来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云虎看了云昭一眼也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云昭喝了一杯酒道:“要我赦免他吗?”

    云福喷出一口浓烟道;“坏我云氏千秋大业,留他不得。”

    云霄也跟着吐了一口烟道:“我云氏已经不是贼寇了,我们没了大秤分金,大碗吃肉的机会。

    定下的规矩就要遵守,胡巴子今天敢为了八千两杀帐房,明天说不定就敢为了更多的银子要我们这些人的命。

    今日的胡巴子已经不是往日那个随着我们征战的好汉了,杀了也好,为后来者戒。”

    云昭左右瞅瞅自己的几位叔伯,又喝了一杯酒道:“该杀还是该留,给个准信,文书明天发出了,你们就算是想让他活都没有机会了。”

    云豹瞅着云昭惊诧的道:“你会给他留一条命?”

    云昭道:“不会,不过,豹叔要是求我,我就硬不下这个心。”

    云豹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让你朝令夕改的不好,杀了,杀了吧。”

    云昭笑道:“我就知道豹叔是疼我的,冯英,多多,给豹叔倒酒。”

    冯英两人见他们已经做好了决定,就笑着给长辈们斟酒,布菜。

    云福瞄了一眼冯英跟钱多多苗条的腰身皱眉道:“成亲快三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云昭摊摊手道:“没到时候。”

    云虎瞪了云昭一眼道:“那头母猪如此高寿今年还产了三只小猪仔呢,没用的东西。”

    云虎的一句话把冯英说的娇羞不已,把钱多多说的大怒,一个低头一句话都不说,钱多多却跺着脚说云虎不会说话。

    云虎冷哼一声道:“你们要是也一次给我云氏生三个崽子,你虎叔天天给嘴上抹蜜说话给你们听。

    女人,没崽子,就是没用!

    再过半年,要是还没动静,小昭再娶五个女人试试看。”

    这话把云昭给说怒了,将酒杯顿在桌子上道:“我们云氏本就子嗣艰难,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跟你们一般生下一堆赔钱货,那才冤枉……哎呀,说不过就打人!”

    “老子打死你……”

    从云昭成亲的第二天开始,这样的场面总是会出现,以至于到现在大家已经不再遮遮掩掩的了,什么话恶毒说什么话。

    如果云娘也在的话,场面会更加的不堪。

    “这样下去不成!”

    睡到半夜的时候,冯英翻身骑在云昭的腰上居高临下的道。

    云昭摊摊手道:“我很努力了。”

    冯英摇摇头道:“我们都很努力,我觉得我跟多多应该去拜神!”

    “拜神不如拜我!”

    “拜你屁用不顶!”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拜我没用,拜神有用,你们生出来的孩子算是我的,还是神的?”

    “一半,一半……”

    “我……死你!”

    清晨的时候,秋雾再次从山腰落下,玉山城就变得湿漉漉的,云昭的马蹄扣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一头尖嘴黑背的大猪缓缓地从城外踱步进来,跟云昭对视一眼,就带着三头小猪抢先一步上了山道。

    云昭不赶时间,就跟在母猪后边羡慕的看着她身后的三头小猪仔。

    都说多子多福,这一点在这头猪的身上表露无遗。

    虽然她的很多子孙都被玉山书院的人给吃掉了,云昭估计,能在玉山方圆百里之内存活的野猪,应该全是她的后代。

    家里已经待不成了!!!

    母亲,叔伯,冯英,钱多多,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的何常氏,云春,云花看他的目光都是怪怪的。

    “我弟弟今年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云杨在云昭背后瓮声瓮气的道。

    云昭,钱少少一起怒视云杨。

    云杨举举手道:“算我说错话了。”

    钱少少道:“老虎生崽也就一个半个的生,只有猪才一窝一窝的生……咦,阿扬你这么些年怎么也没留下一男半女的?”

    云杨大笑道:“就算是有老子也不知道啊。”

    云昭叹口气道:“少少,你什么时候娶小楚?”

    钱少少咬咬牙道:“我在等她瘦下来。”

    云杨不屑的道:“你姐姐让你娶,你就娶?”

    钱少少道:“对啊,你不服气?”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云昭心头更加烦闷,催动战马撵着老母猪嘶嚎着往玉山书院跑。

    进了玉山书院,即便是再烦躁的人也会安静下来。

    一些青衣士子,仕女们正捧着书本在书院里吟哦早读。

    语气抑扬顿挫的让人肃然起敬。

    这就是玉山书院的早读,据说这样可以养读书人胸中的浩然正气。

    好多心不在焉的培养浩然正气的读书人看到了云昭,点点头之后,继续装着埋头苦读,还特意追着云雾走,这样到了上课的时候,就能让先生们看到他们湿漉漉的衣衫,好评估他们读书的用功程度。

    对于这一点,云昭只能叹息一声……玉山书院这才成立了不到十年,书院里的学生就一代不如一代。

    像徐五想,张国柱……这些可堪大用的学生越来越少……倒是容貌上却越来越精致。

    再过几年,丑人才子将不再是玉山书院的独门招牌了。

    徐元寿先生坐在观日台上,开始喝新一天的第一壶茶!

    自从那座犀牛望月山峰被平掉之后,他就在这里特意给自己修了一处观日台。

    面前就是喷薄而出的朝阳,身下就是翻滚不休的云海,再加上一个器宇轩昂的青衣读书人,确实能让人生出此君为天上人的感觉。

    “怎么,家里待不成了?”

    “成亲三月,家母就期望儿孙成群,这如何可能!”

    徐元寿给云昭倒了一杯清茶道:“别人此生的富贵指望你,儿孙的富贵指望你的儿子,心思自然迫切一些。

    现如今,大明国运已经日渐西斜,人人都想取而代之,我蓝田一脉是最有希望执掌天下的势力,你若有子,必定能让蓝田县人心大振,认为天佑蓝田县。”

    云昭喝了一口茶道:“你也催我?”

    徐元寿笑道:“我催你有什么用,生子完全是个人努力,时机配合的结果,来来来……这里有一包……哎呀,别走啊,是老夫的独门秘方……老夫就是凭借此方生二子!”

    云昭才离开观日台,避开徐元寿,就看见汤若望魔鬼一样的西洋脸从浓雾中钻出来,见到云昭就笑呵呵的道:“尊敬的蓝田县主人,您若愿意倾听主的声音,主一定会带给你福音,让你子孙繁盛……”

    “滚开……”

    以上,就是云昭主动把不生孩子的罪过揽在自己身上的后果。

    还以为冯英跟钱多多会感激他,没想到,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也认为是云昭的错……

    家事如同国事,有时候也需要用阴谋来综合一下。

    只不过云昭后世怜香惜玉的本能在这个生殖科学还极度不昌明的时代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云昭的政务处理,甚至已经被某些人抬高到了政治层面来理论。

    好在云昭放眼四周找不到可以替换自己充任蓝田县主人的人,这才算是放下心来,至少,蓝田县不会出现夺嫡之争。

    这些人也仅仅是自觉不自觉的将压力放在他的身上而已。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云昭第一次领略了古老的不合理的道理的倾轧!

    没有子嗣就没有发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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