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往事
当李龙醒来时，感觉全身疼痛，似乎身体被无数利刃切割开来，然后又被缝在了一起；又好像是被锤子碾成了肉泥，再被人团成一团重新捏成人形，全身上下无处不疼。可李龙暂时没法顾及身体的疼痛，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喊：“二叔、三叔！”
脑海里最后的印象，就是亲兵们在两位叔叔的掩护下，托着自己上马撤离，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焦急的打量四周，想要看到父亲和两位叔叔的身影，想听到他们和往常一样关切的话语。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好兄弟田猛静静的坐在旁边。
看到李龙醒来，田猛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醒啦！”
此时的田猛，脸上毫无表情，那是一种看透一切的清醒，似乎再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泛起情绪。屋里昏暗，李龙也没有心思关注这些，满脑子只想直到父亲和两位叔叔的下落。
“我父亲和两位叔叔呢？”李龙挣扎着身体想要做起来，嘶哑着声音问道。
“你父亲没事，带着羽林军残部退回了云海要塞，现在正在墙头安排防御。
你两个叔叔死啦！和我父亲一起断后，战死在云霄谷道了。”说到自己父亲的死，田猛依然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似乎死的不是自己的父亲。
那种平静，让人发寒。
李龙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像面团一样软软的躺在床上，泪水沿着眼角缓缓的流淌。
两位叔叔与自己年龄相差不多，从小一起长大，与其说是叔侄，更像是兄弟。
这次北凉起大军数十万，强攻云霄走廊，幽狼军损失惨重，向朝廷求援，父亲带着八羽林军北上增援，可北凉就像疯了一样，摆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不惜人命，昼夜不停的狂攻云山要塞。
镇守的幽狼军打残了，前后九万幽狼军葬送在云山要塞城头，前期抵达的三万州军也打残了，只剩不到三千在城里瑟瑟发抖。
眼见北凉人战意如虹，迫不得已，率援军抵达的李彪决定放弃云山要塞，带着残余部队退守更加坚固的云海要塞，利用云霄谷道迟滞北凉人的攻势。
李田两家的长辈，带着七万不到的部队断后。
不到七万的羽林军和幽狼军混编部队在云霄谷道袭扰北凉人，希望迟滞北凉大军。在昨天的伏击中，田李两家遭遇了北凉皇子司马浩率领的三万北凉军，无敌的司马浩凭一己之力，带着一万亲军死死缠住了幽狼军和羽林军，双方纠缠在一起，无法脱身。
随后，北凉十五万主力赶到，七万大军被击溃。
司马浩那如同神魔一般的武力，让所有挡在他前面的人跟泥捏的一样，根本无法抵挡，一个个阻击战线被击破，直到羽林、幽狼的军阵被彻底打散。
这一战，为了断后，田猛的父亲战死，死在了北凉司马浩手里，连尸体都没能抢回来。李龙的两个叔叔战死，尸体被突围而出的李彪带了回来，等到撤到云海要塞，前前后后，大夏丢掉了近二十万大军，虽然后面不断有州军调来支援，但面对发了疯的北凉劲旅，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此时的云海要塞只剩下不到三万羽林军和两万多幽狼军，支援而来的州军被放在铁石要塞，配合留在那里的一万幽狼军，作为最后一道防线。
田猛心中盘算着，如果云海失守，光靠一万幽狼军和不到五万的州军，根本不可能守住黑石要塞。田猛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就如父亲那样，就像田家战死在沙场的先辈一样。
可是田猛不甘心，这样的日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如自己一样的大夏军人，又要牺牲多少才算完？
如果可以，田猛愿意为结束这乱世化身一把屠刀，为大夏、为后世的子孙打出一个太平盛世。
可是不行，大夏的文官集团死死的压制着将门，大夏空有十余将门、百万精悍的士卒，却只能龟缩守成，没有半点进取之心。
大夏步兵冠绝天下，大夏的将门被称为天下之最，却被南方软弱的大离压着。
若不是文官集团压着，凭大夏的精兵强将，早已灭掉大离，一统大陆东部，何至于两面受敌。
想要结束这一切，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田猛收回思绪，说了一句：“好好休息。”也不管还在哭泣的李龙，转身走出帐外。
此后的一段时间，李龙在亲兵的照顾下，伤势不断好转。亲兵们也带来前线的消息。北凉十八万北凉劲旅依然在猛攻云海要塞，尽管在云山损失了17万大军，但人命似乎完全没被北凉的统帅放在心上。依然是昼夜不停的猛攻。
镇守云海的五万多军队死的只剩两万多了，北凉也不好受，7万北凉战兵战死。可北凉的援军还在不停赶来。
大离的精锐白羽军已经在南疆严阵以待，剩下的四万羽林军已经被调到南疆，北境再无援军。
这一日，浑身是血的田猛再次踏进李龙的房间，淡淡的说了一句：“北凉要退兵了。”
北凉不得不退，眼见北凉就要拿下云霄走廊，大陆中央的大炎坐不住了，出兵三十万，兵分三路进攻北凉。北凉南境两支边军拼死抵抗，迟滞了大炎的攻势，但局势对北凉相当不利。
南方的大离和南燕与北凉在对抗大炎的问题上一直是保持一致。大离精锐白羽军已经迅速回调，往镇北关赶去，南燕的北平、北顺两路边军也已经对大炎南境发起攻势。
北凉为了阻挡大炎的攻势，已经派使者前来，提出条件，双方无条件罢战，已经占领的云山要塞也会还给大夏。
简直可笑，付出了近四十万条人命的国战，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束了，一切回到了原点。大夏的文官集团答应了，皇帝也就答应了。
北凉会撤回到云霄走廊西侧，大军将抽调到南边抵挡大炎去。
大炎三面受敌，打了三个月，双方战死数十万，罢战言和，谁也没沾到便宜。
可田猛知道，事情不该是这样，将士们的血不应该这样白白的流淌，子孙后代不应该继续过这样的日子。
所以田猛做了一个决定，也许这个决定会让自己遗臭万年，但这是自己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但这件事自己一个人做不了，自己需要帮手，所以田猛来到了李龙这里。
“我想结束这乱世！”一开口，田猛就让李龙大吃一惊。
李龙摇摇头，“大哥志向远大，小弟佩服，我也想早点结束这乱世，可是难啊！太难了！”
“我想的和你想的不一样。如果按我的办法执行，有七成的可能提前结束这乱世。到时候，你我两家再不用眼睁睁的看着亲人战死在眼前，也不用将士们无谓的流血。
不过你我可能会背负骂名一辈子，甚至后世也不会有好名声。”田猛平静的说着。
李龙沉默了许久，背负骂名自己不怕，他也不想在看到自己的亲人继续倒在自己面前，不想看到将士们白白流血牺牲，更不想弟弟、李家后代重复自己的经历。可李龙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迅速结束乱世，如果这么简单，这乱世也不会持续这么久。
可结拜大哥素来聪慧过人，也许他真的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你想怎么做？”
“现今大陆诸国林立，但最强的还要属大炎。
大炎军武立国，进取之心十足，历代皇帝不乏英明神武之辈，在他们的努力下，大炎国力蒸蒸日上，当代炎帝阳明，能力更是被赞为大炎历代皇帝之最。无论是人口还是国力，如果说要一统天下结束乱世，大炎是希望最大的。
可是大炎四面皆敌，北方北凉国民好战，骑兵剽悍，论骑兵战力，整个大陆无人可比。加上国内平原居多，本土作战，实力可以发挥出十二成，让大炎无可奈何，只能依靠云山山脉延伸出的丘陵地带建立防线，抵消北凉的骑兵优势。南方南燕和大离又与北凉南北相望，一方被攻击，另外两国就出兵支援。
大炎国力再强，一打一甚至一打二都有胜算，但一打三也只能防守，进取无力。
南燕国土面积狭小，国力不强，只能偏安一方，若不是三国守望相助，早就被大炎灭了，没有能力一统天下。
南方的大离虽然传承自离朝，但历代皇帝都无进取之心，被南方的繁华腐蚀了斗志，加上我大夏和大炎，也算两面受敌，南方士卒偏软，又没有足够的战马组建骑兵。若不是我大夏被文官压制，早已灭掉了他们，所以大离也无一统的希望。
我大夏就不用说了，空有强大的步兵，骑兵规模也不弱，可是被文官压制，不可能发动对外战争一统天下。
北凉民风倒是彪悍，可是作风野蛮，被称为蛮夷，一统天下非天下之福。北临大海，东西两面都天险拦住去路，东面好歹还有条云霄走廊，西面却被群山挡的死死的。想要扩张，只能选择南边的大炎和大夏。大炎国力太强，北凉不敢招惹，所以才一直盯着咱们大夏打。他们也没有统一的希望。
所以，如果要结束乱世，一统天下，唯一的机会就是大炎，如果能打破三国合力对抗大炎的态势，那大炎就有可能一统天下，结束乱世。”田猛逐一分析。
“我不知道你提大炎做什么，不过大炎不乏智者，对三国的分化拉拢始终未曾停止，可三国深知一但三国分开，是无力抵挡大炎的，所以三国联盟几百年来都未曾被打破。变数从哪来？你难道觉得自己比历代智者更聪明吗？”原本还想听听田猛有什么好办法，可是越听越不对劲，不但立场有问题，还有些自大，如果三国的联盟这么容易打破，大炎早就一统天下了。
“那是因为没有一个国家做出牺牲！”田猛激动的说到。
李龙愕然，不知道田猛什么意思。
“三国联盟虽然在大炎的问题上保持高度一致，是因为三国不接壤，没有利益冲突。在面对利益的时候就未必能继续保持一致。就如这次北凉猛攻大夏，如果大离趁机北上，大夏两面受敌，未必能顶得住，可是大离在边境始终按兵不动，坐视大夏北凉损耗兵力，就是因为大离不希望北凉拿下云霄走廊，一但北凉取得东进通道，就有了快速壮大起来的可能，甚至对大离产生威胁。
所以，如果想要从这方面入手，就有可能打破三国的联盟。
别看这次云霄走廊危险，但其实北凉没机会拿下所有要塞，光是云山云海两座要塞，就耗尽了北凉所有精锐步兵，面对黑石要塞，北凉根本无能为力。等到大夏新征招的部队训练完毕赶来，就算没有大炎，只剩骑兵北凉也只能退兵。三座要塞依然会在大夏的掌握之下。
大炎也明白，所以做做样子打一下北凉，顺便削弱一下北凉的实力，压根就没想过能灭掉北凉。
顺着这个方向想，如果北凉拿下云霄走廊，大离也突破望岳江防线，面对巨大的诱惑，两国大概率会将精锐调集过来，一举消灭大夏，把大夏瓜分干净。
等两国精锐与大夏纠缠，大炎就再也没有阻碍，可以发兵拿下消灭南燕，在坐视夏、离、凉三国消耗精锐，等到合适的时候，拿下北凉。就算北凉和大离拿下了大夏，失去掣肘的大炎，可以堵住北边的云霄走廊，从南面攻打大离，只需要面对一个对手时，没人可以阻挡大炎的兵锋。
只要稳扎稳打，大炎必然可以统一天下。乱世，就可以结束。”田猛眼中闪烁着炙热的光芒，那光芒无比刺眼，让李龙不敢与之对视。
“先不说别的。我们生在大夏，长在大夏，无数先辈为了保卫大夏而流血牺牲，这么做，对得起列祖列宗嘛？何况，这样的情况就没人想过？”
“当然有人想到过，可是他们实现不了！”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在田猛看来，那已经不重要了。
“大夏文官虽然压制将门，但只是出于不想武将坐大的目的。加上云霄天险，没人认为大夏会一次丢掉云霄和望岳两道天险。所以不是没人想到过，而是没人等到这样的机会。
但如果我们主动制造这样的机会呢？
我父亲战死，幽狼军也遭受重创，田家根基犹在。幽狼军重建后，为了安抚田家和将门，必然会由我接任幽狼军主帅。而你李家多次执掌羽林军，在南疆边军中的影响力也很大。作为李家长子，未来你必然会继承这些影响力。这就让我的计划有了施展的可能。
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北凉攻过来的机会。
北凉对云霄走廊始终念念不忘，一有机会就来攻打，这次步兵精锐损失殆尽，想要再次攻打云霄走廊，至少也得十年后，到时你我早已掌权。
如果北凉打过来，我会假装不敌，故意丢掉两座要塞，依托黑石要塞坚守。
北凉看到这种情况，必然不顾一切猛攻，打开突破口进入大夏腹地。南方的大离得到消息，必然不愿意北凉独占好处，一定会强攻望岳防线。
到时候再把南疆的情报透露给大离，让大离有机会过江，甚至可以卖掉一只边军，让局势进一步倒向北凉和大离。
两国见胜利在望，巨大的利益会让他们冲昏头脑，这时我们再加大抵抗力度，让两国的精锐无暇他顾。
等两国兵力都被拖在大夏，随时关注各国的大炎必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一定会出兵攻打最弱且没有参战的南燕。只要南燕被灭，就会如我之前所说，大炎一统天下在望。
如果再狠下心来，用幽狼军和羽林军拼掉北凉和大离的精锐，大炎一统天下的脚步会更快。”田猛越说越快，越说，李龙越心惊。这还是自己的大哥吗？
看着变得让自己看不清的田猛，李龙悲伤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和大炎接触上的？你对得起田家的历代先祖吗？”
看着李龙一脸悲痛的表情，田猛笑了，笑的很开心，很大声。
“我没有背叛大夏，大炎也从来没有派人接触过我。我所说所想，都是出于我自己，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为什么？”李龙越发不懂，甚至以为甚至以为田猛悲伤过度，已经疯了。
“为什么？为了让天下的将士们不再白白流血牺牲！他们现在的死毫无价值！
为了让我们的后代不在像我们、像我们的先辈一样，眼睁睁的看着长辈死在眼前！
为了让天下的百姓不在守再乱之苦！为了让那些守在军营的士兵们，可以平安的回家，让妻子可以见到丈夫，孩子可以见到父亲。”说到最后，田猛嘶吼起来，眼角流下了泪水。
李龙看着田猛，怔怔发呆。
是啊，军人保家卫国，不就是为了后面的老百姓能够平安喜乐吗？可是，为此付出了多少人命，流了多少鲜血呢？光是这次战争，二十多万人战死，也就意味着有二十多万个家庭父母失去孩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
可是，这不是军人该做的吗？难道为了终止战争，就非得背叛自己的国家，出卖自己的同僚，摧毁自己的信仰吗？李龙想不明白。
“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想明白，再来找我。如果你觉得我的想法不对，也可以去告发我。我等着你的答案。”田猛擦去眼角的泪水，平静的说到，转身离去。
出门没多久，房中传李龙痛苦的嘶吼声！
如果李琦在的话，一定会告诉田猛，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你还可选择打破枷锁，将大夏从束缚中解放出来，然后凭自己手中的刀剑，拼出个未来。这样，至少俯仰无愧于心，也不用忍受内心的煎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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