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女频频道 > 桑歌 > 第二章

齐灭,卫立,长夜侯安子雾为国君,改元长歌。

    时光流转,转眼又是一年七夕。我静立在岸边,望着河中央的那艘正在举行宴会的大船,默然无言。

    没错,我死了。死在齐国皇宫被攻陷的那一夜,但是我却未下黄泉。并非我不想下,而是没有鬼差来勾魂引路,我找不到下去的路,便只有以魂魄的形式在人间游荡。谓之--

    鬼。

    做一个称职的鬼,须得有一股强烈的执念。我琢磨了半晌,着实没有找出在这世间我还有什么留恋的地方或东西。我不知该去何方,所幸一直跟着我的夫君。

    我看着他登基,做了皇帝,清扫了皇城内外流了遍地的鲜血,再厚重的葬了我,以超出一个皇后应有的礼节,一个接近国殇的葬礼。

    我知道,在他心中或许只能用这样的形式弥补我了。真庆幸我能看见。

    我守着他,每日上朝、用膳、入眠。甚至觉得这段时间比我生前任何一个时候与他相处的时间都要多。没有人看得见我,我可以自由的穿梭于他存在的任何一个地方。

    但今天我却不想到他身边去。因为今天这样的场合,他身边注定有无数莺歌燕舞,有无数的香秀罗帕。我就是再豁达,也还是会感到相当的不愉快。所以不如躲远一点。眼不见为净。

    豪华画舫之上灯火暗了些许。宴会似乎结束了。想到上面的脂粉气息,我还是不大愿意回去。

    而让我意料不到的是,不一会儿,一行身着便装的人自画舫中走出。这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正是我生前的夫君,安子雾。

    皇帝微服么……

    他身边跟着的都是他的亲信,我好奇的跟上他们。

    他们去了镇上的夜市,七夕之夜,小镇之上灯火通明,道路两旁摆满了卖花灯的铺子,四处皆是携手相偎的情侣。他信步走在前面,凑着热闹往人多的地方去,也不管后面的护卫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安子雾就是如此任性的一个人。做了皇帝也如此任性。

    我悄无声息的跟着他。他似乎有意甩掉护卫们,在人多的地方转了几个弯,最后竟买了个鬼脸带上,又买了个花灯,俨然是个出来寻找心上人的男子。

    我不由失笑。

    身边的流光飞转,走过我的行人们脸上皆是温暖的笑,穿城而过的小河中满是花灯,载着一段段或深或浅的情摇曳着飘荡而过。

    他缓步走过河上的白石小桥,一手提着花灯,一手垂与身旁。嬉闹的孩子们从他身边跑过,他侧身让开,手往后面一探,几乎让我错觉的以为他是想牵起谁的手。

    小孩们跑过之后他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倏地勾唇笑了笑,带着半丝嘲讽,而眼中更多的是无尽的惆怅茫然。

    这样的表情没在他脸上停留多久,他下了小桥,走到河边,挽起广袖,将点燃了的花灯放于河上。

    在彼岸的我看见此情此景,不由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江南的七夕,朦胧月色下,我对他说:“安子雾,我为你放了一盏花灯。”

    “有劳夫人。”他背手望着远方热闹的集市,答得漫不经心。

    我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硬是将他的脸掰向我:“你总在人前做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可是我知你心比天高,绝不想仅仅只做一个闲散侯爷。总有一天你会离开这迷蒙江南的长夜侯府。”

    他眼神落到我的身上,眸中流光转动。

    “在我的家乡,灯与等谐音,取等待守候的意思。桑歌此生做了你的妻子,你对我是真情也好假意也好,我都是你的妻子。若是有一天,你离开了。我定会等你,纵然是耗尽此生。”

    他垂着眼睑,沉默了好久:“那就等着吧。”

    后来我就一直等着。江南的长夜侯府搬入京城,我日日等着他下朝。他出塞外平匈奴,我夜夜等着他凯旋。他使计让召帝放他出京,我便做了人质时时等着他回来接我。

    后来他回来了,却与我的等待……擦肩而过。

    眼角突然有缤纷的亮光闪过,和着一声巨大的炸裂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一望,不知是小镇的哪家大户放起了烟花。照得夜色一片绚烂。

    众人皆抬头望向夜空,爆出阵阵惊叹欢呼。

    我不由弯唇笑了。皇宫中每逢宴会,必有烟火,盛大而豪华,然而看起来总是让人忍不住觉得冰冷,全然没有此处的温馨和乐。

    子雾也定是这样觉得的吧。

    我回头看他,却见他脸上没有意料中的微笑,而是僵直的面向我这方,慢慢摘下脸上的面具。

    满眼的不可置信中隐隐压抑着狂喜。

    这一瞬,我荒谬的想,他或许看见我了。静立在河的此岸,望着彼岸的他,我慢慢笑开。若不是河中随波逐浪慢慢摇走的花灯和天空中绽放得美丽的烟花,我会以为时间已经停止了。

    “桑歌。”

    他轻柔的唤了一声,一脚踏入河水之中。

    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他蓦地淌入河水之中,径自向我这方走来。一路上打翻不少花灯。

    护卫们发现了他,变得有些慌乱,不停的在上面唤着“爷!”“爷!小心!”他不会泅水,但好在这小河不深,最深处堪堪漫过他的胸腔。

    他盯着我,一步一步向我靠近。每近一步,眼中的欣喜雀跃便越发无法掩饰。

    心尖酸涩的一软,我险些笑不出来。

    突然,他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入河中。我下意识的往前一步想要拉他,可是感觉水流穿透我的脚踝缓缓流淌而去,我顿住,没了动作。

    护卫们此时已顾不得其他“扑通扑通”的跳了几个下来,急急忙忙的往他这边赶。他在水中挣扎两下便站稳了脚,站起来的刹那目光惶急的往岸边一扫,脸色倏地变得惨白。

    “桑歌!”他慌张的叫着我的名字,推开过去扶他的护卫,踉跄着跑上了岸,不知所措得像个走失了的小孩,“桑歌!桑歌……”

    仿似除了这两个字他再不会说其他的话。

    我静静的听着他在我身边唤我,四处张望。浑身湿漉漉的显得无比狼狈。

    安子雾,何曾如此狼狈过……

    我垂下眼睑,唯有一声无人听闻的轻叹。

    他被人接回行宫,神色晦暗,骇得官员们大气不敢喘一口。

    那夜他发了高烧,神志不清,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太监大着胆子将耳朵凑了过去,隐隐听见他在念叨着“……歌……”

    皇帝要听歌。生着病又不能吹着风,太监便把歌女关在门外,让她们吹着凉夜的风,唱了一宿。

    我坐在他的床边,痴痴的将他望着。只有我知道他唤的不是歌,而是我。只有我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歌,而是安安静静的夜,一觉好眠。

    而我却无法告诉别人他的需要。

    半夜,在歌女带了些喑哑的歌声之中,子雾忽然睁开了眼,他眼神有些涣散,嗓音沙哑,他说:

    “桑歌,我为你放了一盏花灯。”

    言罢,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我望着他,静默无言。

    安子雾一直是个身体很好的人,从不生什么病,但是这场病来势汹汹,比想象中的要严重许多。反反复复拖了一月有余。等他病恰恰好时,又到了中秋。宫中要办中秋宴席,宴请南越王。听说此次南越王带来了他容貌倾城的女儿。意图再明显不过。

    立国以来,不止后位悬空,整个后宫都没有一个嫔妃。大臣们多次上书要子雾选秀纳妃,都被他以国事繁忙的理由压下去了。

    这次,他恐怕是要迎娶做皇帝以来的第一个女人。

    他的女人……

    我的手指顺着他脸的轮廓慢慢画下,最后停在他的唇边。我想,他娶了南越王的女儿后,我就到其他的地方去游荡吧。因为他已有另一个女人的陪伴和等待了。

    中秋之夜,圆月当空,宫中宴席正值盛时。

    位于左上位的南越王一举杯道:“皇上,小女有一舞欲献于皇上。”

    子雾淡淡笑着:“朕听闻南越公主容貌无双,却从不知公主竟然还善舞。这倒要好好瞧瞧了。”

    南越王得意一笑,击掌两声,一女子带着面纱,身着月白色纱裙翩然走上中间的舞台,身姿妙曼,尚未露容貌便已引起一阵赞叹。她对着子雾盈盈一拜:“苏儿献丑了。”

    这个声音……我霎时怔住,回过神来又是一阵无奈苦笑。是天意,还是南越王刻意安排我无从得知,只是子雾若是对我尚有一点思念,他应当会娶了这个苏儿。

    她的舞并未跳得极好,但是如此美妙的身影以足以吸引全场的目光。

    舞至最后,苏儿一个旋身,本欲对着子雾行个礼,结果脚下一崴“哎呀”一声摔倒在地。面上的纱巾飘落,确实是一张无双的容貌。

    四周顿时传来惊艳的赞叹。

    有侍女上前将她扶了起来,苏儿噙着两眼晶莹的泪怯怯望了子雾一眼,显得无措。这番柔弱的模样,只想让人上前去将她抱住揽在怀里呵护疼宠。

    南越王很快便从这突发情况中回过神来,他起身对子雾行了个礼,道:“小女不济,让皇上见笑了!”

    子雾没有回他,只是定定的望着苏儿,眼中的神色不明。南越王见他这模样非但不气,反而大笑道:“小王听闻皇上立国以来尚未纳妃,而国家社稷却断然不能没个女主子……”

    这次没等他说完,子雾突然淡淡开口道:“南越王可知朕的皇后?”

    “先皇后舍生为国,乃是当今一奇女子,小王自然知道。”

    “建国以来,朕思念皇后,每日皆辗转多时方能入睡。若公主入了后宫,恐怕是会委屈了公主。”他这话说得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熟悉子雾的几位大臣此时只顾埋头喝酒,不看台上一眼。

    南越王以为皇帝已经动了念头,忙转头对着苏儿高声问道:“你可觉得委屈?”

    苏儿懦懦的看了子雾一眼,脸颊嫣红一片,她细声答道:“苏儿……苏儿不觉得委屈。”南越王笑望子雾,却见他面色冷淡的放了酒杯,道:

    “可朕怕委屈了皇后。”

    此言一出,南越王一行皆变了脸色。苏儿更是身子一软倒在身后侍女的怀中,面色惨白的望着皇帝。

    我心中讶异。南越那片土地一直纷乱不断。而今南越王携女而来,打算和亲,子雾若是答应,以后那片土地定会安生不少。而他竟然……

    “这龙椅是以皇后的命换来的,朕坐在这龙椅上的每一天皆是皇后的恩情。”他语气依旧淡然,可却说得一群人脸色铁青,“只要皇帝是安子雾,皇后便是桑歌。谁若要入后宫,依着皇家规矩,先去问问皇后是否同意吧。”

    这一场中秋宴,南越王拂袖而去,众大臣噤若寒蝉,皇帝独自将月色望了一会儿便叫大家散了。

    大臣们慢慢离去,太监宫女们开始动手收拾宴席残局。有内侍劝皇帝回去休息,皇帝却问:“那南越公主美么?”

    内侍一惊,慌忙跪下。不知皇帝问这话是何意,不敢贸然回答。

    皇帝一声叹息,喃喃自语道:“是极美,不过却不及她万一。她有自己的骄傲倔强,断然不会做那般怯懦柔弱的模样。”言罢,起身离去。

    我走到空无一人的舞台中央,伸手摁住自己的心口,月色之下,沉寂已久的心跳似乎动了一下。安子雾说,他不纳妃是怕委屈了你。

    他说,只要皇帝是安子雾,皇后便是桑歌。

    我紧紧摁住心口,那里的声音犹如雷鸣。

    当夜,子雾召见了几位朝中重臣。翌日,众大臣联名上谏,永义皇后为国献身,皇帝应感念她的付出永不立再皇后。一纸荒唐的谏言,皇帝竟然欣然答应,甚至重赏了上谏的大臣。

    至此,再无人向皇帝提出选秀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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