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挥戈逐马 > 三十节 公主下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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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阿鸟光着两只脚,哪管石头、蒺藜,一口气跑到家,背后雨点还是给砸到了背上,进屋见到谢小婉,反复地安慰她,描述长啸,白光,雷电,黑云,说了不知道多少遍。麻川甲瞪着两只眼看他,似乎在辨认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终究是上了岁数的人,知道哪儿缓哪儿急,连忙问他:“姑爷,你先喝点水压惊,得先想想,人飞升了,那咱丧还治不治?!什么时候往朝廷上报?!”

  这个事儿,得去问外母,得去问外母。

  谢小婉在那儿哭,狄阿鸟安慰了几句,见麻川甲冒大雨要走,一把拽住他,说:“外父的学生,故交,好友,亲戚,这些你清楚,你熟悉,我去找外母。”

  他外母还在朱汶汶母亲那儿做客呢,离了好几十里。

  李芷把人都喊醒,给狄阿鸟找了衣裳和鞋,自己也披了身,说:“你也留家里,一旦报了丧,朝廷派人来,花山派人来,都很快会到,再加上亲戚朋友若干,肯定人山人海,你也要在家,我去。”

  狄阿鸟想也确实是,外父还是朝廷的公爵,天一亮得先给朝廷报丧,朝廷还要派官员过来,这就给李芷点点头,把她和于蓉子送出去,看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过头,喘口气,觉得还得带人回岳父飞升的地方看看,就跟麻川甲冒着雨,一起奔山里了,到了天明,则支使路勃勃骑快马去长月,想了半天,还是把丧字掐了,说:“报喜吧。”

  中午时,朝廷通报了内廷,秦纲也知道了。

  国公丧礼不必说了,关键还是这个飞升了,飞升而去,那是成了仙,成了仙,怎么办?!秦纲走进御书房,取出了两筒千里镜,其中一筒,镜片已经烂了一块,并排放在面前,略一踯躅,除了本身的公爵爵位,又追赠为太师,然后让人带着圣旨,上门取证。

  飞升是大事。

  国中之人包括秦纲,都觉得世外有神仙,可谁也没有见过,若谢道临真的飞升,那就比得过上天降下的任何祥瑞。

  钦差急急赶去,听完狄阿鸟一描述,再入山寻找证据,还没到离当地不远的猎户村去问,猎户村的人出来祭拜,说昨晚确实有一声长啸,白光冲天,本来还以为是雷电呢,后来才知道是谢天师飞升了,于是钦差再急急赶回去。他们给秦纲一说,秦纲又欢喜又后悔,欢喜的是国中出了个神仙,必然可以福佑国祚,后悔的是,没有在谢道临飞升前放下身段,多多聆听他的教诲。

  这样一来,宾客登门,都说“恭喜”。

  因为飞升,家里哪儿能治丧,反而与朝廷一起摆大宴,吃了几天,最后朝廷又在那个飞升泉的大石上刻下几个鲜红的朱字,到花山宫殿上,任命一位谢道临的弟子为新的天师。这件事无论影响和波及都无可比拟,只有谢小婉的母亲一个人迅速地衰老,谢道临一去,她只好带着少许家产,遣散、嫁出许多女弟子,与两名侍女一起接受狄阿鸟的奉养,每每抱起外孙女,她便不停地臭骂外孙女的外公,说他自私,抛下她孤儿寡母的就升天成仙了,一个人在天上快活。

  听了好几次,狄阿鸟都心酸酸的。

  这时,狄阿鸟的家庭再一次膨胀,因为在这里安顿好了,还得去雕阴那边接人,于是又买地,又修院子,要不是外父飞升之后,朝廷又赐了许多的财物,狄阿鸟倒也捉襟见肘,他彻底给后悔自己的风流。

  朱汶汶来一次,他避一次,避了好几次,倒是谢小婉告诉他了一个想不到的消息:“你怎么老躲着汶汶呀,她也挺难的,两个月前,她相公陈敬业被人杀死在雕阴,案子一直没破,上次她来,说是想让你替她去雕阴,见你在山里,什么事都不管,不问,也没让人给你说。”

  狄阿鸟立刻往费青妲身上怀疑,往张铁头身上怀疑,让人去查,忽有一日进山读书,朱汶汶去了,不声不响地搂了他的后背。

  两人旧情复燃,好了几天。

  这时雕阴那边的结果出来,杀死陈敬业的极有可能是扶桑浪人石井,石井失踪了好几个月,却又死在长月。

  据说,他终于得到一笔钱,准备与几个倭国人一起东归,结果却又杀了陈敬业的几个哥哥,最后服毒自尽,案子就断到了这儿,疑似陈敬业的哥哥买凶杀人,然后没有按期支付酬金,反过来被石井所杀。

  狄阿鸟与朱汶汶一并躺着,告诉她这个内幕。

  朱汶汶却波澜不惊,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地抚摸着狄阿鸟,幽幽地说:“别查了,是我杀了他。”

  狄阿鸟翻过身,不可思议地朝她看去。

  她却再次拥上来,光溜溜地擦着狄阿鸟的后背。

  狄阿鸟问:“当初你同意嫁给陈敬业,就是在等今天么?!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柔弱的风都能吹倒。”

  朱汶汶枕着他的脊背,幽幽地说:“这都是被逼的,皇帝不舍得自己的女儿,拿我去笼络陈家,我别无选择,你让我怎么办?!我怀了你的孩子,我能怎么办?!到了陈家,我就在想,我嫁给你,不过是一个妾,可是到了陈家,我就是少夫人,陈家家大业大,自然需要有人继承,我嫁给你,我们的儿子不过是个庶子,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虽然不到三岁,却有田产无数,长大了,还可以再接受皇帝的封赏,加上我的封邑,他是一个贵公子。”

  狄阿鸟感到无奈,说:“那也不能这么狠心,几乎把他们一家灭门呀,你好好地过日子,不照样能熬到这一天?!”

  朱汶汶问:“我好好地过日子,能像现在这样吗?!”

  狄阿鸟无奈了,只好转而问她:“你怎么做到的?!他们都是石井杀的?!石井怎么会听你的呢?!”

  朱汶汶轻声说:“你知道石井想要什么吗?!他是倭国的遣使,可是他根本没有在皇帝面前活动的资格,他只是陈阀的一介豪奴,他在他们国内是个贵族,身上有使命,却只能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所以只要有人假朝廷的名义收买他,他就肯用命,他先成为一个朝廷的奸细,然后抓到了陈家父子的罪证,把罪证交了上去,到了我手里。这时,他还能回头?这些罪证让陈家知道,陈家就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我指使他杀陈敬业,水到渠成。他既然能杀陈敬业,自然能杀别的陈家人,杀完了,对我们而言,他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狄阿鸟只好在心里感叹。

  他又有点儿幸庆,幸好自己没有娶回家。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一点也不假。

  如果说李芷是一位了不得巾帼人物,朱汶汶无疑是个巾帼枭雄,她也有男人也不具备的头脑和手段,表面的文弱,更掩饰了别人对她的提防,她有什么不如意了,自然就会与男人一样去争取,结果就是这么可怕,自己还老是担心陈敬业欺负她,其结果,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他并不愤怒,腥风血雨过来,几条人命,他不至于大惊小怪,不过,他需要愤怒,他需要愤怒,与朱汶汶拉开距离,谁知道她不会对自己耍什么阴谋,即使她爱自己,可是诸如争风吃醋的事儿,谁能保证她不会用到血腥的手段?!

  这就是一条毒蛇。

  虽然自己爱这么一条毒蛇,可是必须控制她,不让她咬到人。

  于是,狄阿鸟立刻震怒了,说:“可你太过分了,那是你的丈夫呀,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的丈夫,你都毫不留情地把他杀死在异地,你还是人吗?!”

  朱汶汶一个没想到,光溜溜地愣在那儿了,两眼瞪大,鬓发缭绕。

  狄阿鸟抓了衣裳就一阵穿,她醒悟过来,扑了上去,哀求说:“你别走,我求求你,你不要走,我,我……”

  她撒下一阵啼哭。

  狄阿鸟却又说:“只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所以你离开我,不是吗?!你觉得孩子跟着我,我什么也不能给他,没有什么让他继承,你觉得你跟着我,我不能给你地位,你就处心积虑,是吗?!”

  他说:“那好,我的一切,都不留给你们。”

  事到如今,朱汶汶只好说:“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别离开我,陈敬业死了,我还是你的人,还是你的汶汶。”

  狄阿鸟一屁股坐回去了,说:“这可是你说的,你什么都不要,日后你别后悔,别觉得与我偷情,除了我的爱,什么都没得到。而且,我告诉你,其实我也很有钱,我只要愿意,我也有权力,有地位,你说的你不要,你说你爱的是我。”

  朱汶汶献上泪眼和热吻,承诺说:“是的,没错,我都不要。”

  狄阿鸟松了一口气,把她柔软的两个屁股蛋儿抱上,放到自己腿上,他心里很明白,朱汶汶这个时候,什么都有了,几百户封地,她看不在眼里,她需要的只是自己给她的爱情,许诺起来并不难,日后,她知道自己还有三分堂,仍然拥有牛六斤那些弟兄,甚至还会回到草原,那看她还怎么反悔。

  八月十五很快就要到了,董府排筵,让他过去,到了之后,秦理竟专门等候,在他外公的斡旋下与自己冰释前嫌,次日竟还邀请他一起去打猎,在皇家围场里奔了一天。狄阿鸟顿时多出一种预感,回到家,给李芷说:“近来我左眼皮一直跳,竟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儿?!”李芷笑了他一通,不过两三日之间的功夫,内廷派人来让他进宫,去了之后,皇帝在寝宫接见的,给他一顿吃的。

  按说,没有什么出奇的,问题就在于,皇帝招待他的东西是秦禾或偷,或要,或拿,带人扛走的。

  这是要干什么?!

  皇帝还暗示说:“这些东西,都是朕的女儿孝敬给朕的,吃呀,嗄?!你别看来看去,你莫不是以为这些东西很古怪,她给朕说,这都是她一个朋友家的?!”

  这又是什么一个意思?!

  皇帝不知道,这是她女儿在自己家纵横扫荡带走的?!

  狄阿鸟小心翼翼地试探说:“陛下,这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跟小臣家的样儿差不多。”

  皇帝的脸一下严肃了,生气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朕的女儿还没有出阁,难道……难道你们?!她是在你们家取回来的?!”

  狄阿鸟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一句话也不敢吭。

  皇帝这又缓和,说:“朕的皇后大大赞赏栽种这些瓜果的异人,多次提起,让朕找来看看,你告诉朕,这些是不是产自你家?!”

  狄阿鸟连忙拔酒水,拔一个碗,翻一个,只好得体地说:“看起来像,不知道是不是?!”

  秦纲皱了皱眉,瞅了狄阿鸟半天,几次要发怒,最后却说:“你还是先去见皇后吧。”

  狄阿鸟一阵忐忑,只好随人去见皇后了,到了皇后面前,皇后透过珠帘,两只眼睛热辣辣的,狄阿鸟头都不敢抬。

  不过他并不知道,珠帘后面还有皇贵妃,此外还有几位皇姑,已经显得苍老了的秦茉也在,都在那儿瞅呢,就连秦禾也在,皱着妞妞唇,红着脸蛋,低着头,捏手指玩儿,时而偷窥她的母亲。

  皇后终于开口了,问:“你就是博格阿巴特。”等狄阿鸟回答过后,又说:“你往前来一点,让哀家看个清楚。”

  狄阿鸟连忙往前爬爬。

  皇后再给看看,说:“不大像。”她往姐妹们那儿看去,姐妹们也个个摇头,都觉得不大像,只有秦茉眼里一片慈祥,没有摇头。

  皇后说:“听人说你力大如牛,本以为是个胖子。”

  不是因为那些瓜果么?!和胖瘦有什么关系呢?!他连忙趴趴,清朗而大声地说:“小臣近几年潜心读书,一心修道,吃茶吃得过了,故而摄生有道,有点仙风道骨。”

  里头“哗啦”笑一片。

  皇后嗔道:“你还仙风道骨呢,你虽然不是个胖子,倒也没有读书人的样儿,你能不能让哀家老姐妹几个给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像外边传的那样,孔武有力,这宣室也够大的,你就比划、比划吧。”

  这不是拿自己开心吗?!

  自己倒不是个弄臣,怎么可以?!

  狄阿鸟有点耻辱感,伸伸脖子,朗声说:“小臣年一十三习杀人之道,不通表演,年十五,则已杀人如麻矣,年十六、七,大小数十仗,死于臣手者,不计其数,非是传言,疆场敌我,一问便知。”

  里头的人都愣了一愣。

  皇后也哑口无言,总不能让他杀个人看看吧。

  她很快就借人请求,说:“难道你就不能让哀家几个姐妹高高兴兴么?!”

  狄阿鸟立刻说:“小臣的话还没有说完,小臣习了杀人之道,误入歧途,幸得小臣外父教诲,认识到一草一木,皆有生命,一鸡一卵,皆父母精血,于是弃杀人之道,专心玄修,提升道德文章,外读诗书,内览经文,已经有了小成,皇后千岁在上,请许小臣吟诵一首诗歌可好?!”

  皇后自己都愣了,这群皇家姐妹都是听说博格阿巴特力大如牛,想看看他是不是真有能耐的,自己也是为了取悦她们,提出要求,没想到人家不买账不说,还折中地要朗诵一首诗代替,这,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不过,她也很快释然,不目中无人,不这么古怪,也就不是博格阿巴特了。

  狄阿鸟又请求说:“弹奏一曲?!”

  秦茉点了点头,小声问皇后:“他真的会弹琴吗?!”

  这么一说,大家心照不宣了,皇后也满意,要求说:“那你就弹一曲凤求凰吧。”

  狄阿鸟又请求,说:“凤求凰弹虽好,不如吹奏,何况此处无琴,小臣身上有埙一枚。”

  皇后挺喜欢他饶舌的,如果不是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倒要假意怒一怒,看看能不能吓住他,不过也就同意了,说:“那好,那你吹奏一曲。”

  狄阿鸟拿出埙,使劲在袖子上擦,擦了好一会儿,把埙放到嘴巴里,嘴巴开始鼓气,最后吸涨了肚子,气突然泻了,埙孔飞出三声变了调的音:“风——球——黄。”

  珠帘里头顿时爆发了一阵停不下来的笑。

  狄阿鸟却继续擦他的埙,心里却惊觉:“为什么让我弹凤求凰,难道和婚姻有关么?!”

  皇后回头还要象征性地与人参谋,打发他走了,微笑着给几个皇室贵妇人说:“这小子太无理,恐难登大雅之堂。”

  一个皇姑贴到她耳朵边,小声说:“女人都喜欢他这调调。”

  众人连连点头。

  皇后却叹了一口气,说:“可他有妻子了,他能休妻再娶禾儿么?!”

  众人无不放弃考虑,有的说:“那要看谁家的孩子,难道他敢拒婚不成?!”

  有的说:“他巴不得呢。”

  其实皇后这么说,心里也有了谱,皇帝已经提过了,如果他能改娶秦禾,立刻扶他就藩,也许从此之后,他就是一介藩王了,有了这么大的利益驱使,倒不怕他不知进退,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宝贝女儿的最好选择。

  想到这里,她轻轻地瞥了秦禾一眼,发觉秦禾脸上都是桃酥,低着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秦禾抬头,说:“李芷姐姐很好的,要他休妻,吭,吭,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几个皇姑,皇贵妃,不由纷说把她围上,异口同声地说服教育。

  秦禾翻了一阵白眼,皱着鼻子不停说:“听你们的,肯定会坏事儿。”

  狄阿鸟出宫时,已经明白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了,皇帝先一步暗示了,秦禾出入自己家,是不符合礼制的,接着要皇后见自己,而皇后竟然让自己弹奏凤求凰,难不成,皇后猥亵自己不成?!

  所有这些都说明,皇帝想把秦禾嫁给自己。

  怪不得自己眼皮一直跳。

  皇帝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呢?!奇怪了不是?!皇帝嫁女儿,通常都有一定的政治企图,他不会白白嫁给自己的,一定不会,何况,皇帝把女儿嫁给自己,自己把她摆在哪呢?!

  难不成让自己休了李芷娶她?!

  可是,把女儿嫁给自己,肯定是要用到自己,哪里用到自己,听说别乞来京了,一定与别乞来京有关,以前自己接受浑河萨满的建议,暗中向别乞示好过,他会不会危言耸听,到皇帝那里说,非自己回去,无以平定武律山?!

  带着朝廷的兵马和旨意回去,狐假虎威地收拾地盘,这都是自己做梦都想要的,可是,中原皇帝傻么?!他附赠自己一个秦禾,是理所当然的。

  这真是一场甘甜的噩梦。

  李芷是与自己甘苦与共,患难至今的唯一正妻,她为自己作出的牺牲,比天还高,比地还厚,自己要是在政治婚姻中把她牺牲,那便是猪狗不如了,可是,这是个机会呀,也许,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呀。

  怎么办?!

  狄阿鸟回到家里坐下,李芷忙问是什么事儿。他心里咯噔一下,却若无其事回答了一句:“八月十五了嘛。”

  谢小桃走到旁边,一弯腰把鞋子拔了,说:“吃月饼也该到晚上,这大白天,总不能还赏月。”

  狄阿鸟随口说了句:“赏太阳呢。”

  谢小桃走了回来,把一盘苹果、月饼放到狄阿鸟面前,转眼看到阿狗打一旁翻上炕,问了一句:“他几个呢?!”还不等回答,回头又给狄阿鸟透不满:“我觉着还是在雕阴好,到了京城什么都要买,山里的野果子酸得要死,栽些子果树吧,不一定什么时候又要走,倒也不给个确实的落脚地让住,我就在想,咱们家现在就这么多东西,到时再让搬家,这些东西都怎么办呐。”

  阿狗笑吟吟地凑到狄阿鸟面前,轻轻喊几声“哥”,“哥”,急切说:“我们家本来就是骑着马到处流浪,是吧?!”

  狄阿鸟“嗯”了一声,打发他去找孩子们玩。李芷却至一旁扯了狄阿狗的耳朵,掂来自己身边,给狄阿鸟说:“他是想让你给他买小马呢。昨天,一个男的卖马驹,经过咱们家进来讨水,他闹着要,跟他阿娘吵得起劲儿,我给他说那马不好,他给我说什么?!”她拧着阿狗的耳朵,问:“你给我说什么?!”

  阿狗叫着疼,使劲儿笑,扯着嗓子说:“我说得不对么?!本来不就是好马留着给你的嗒嗒儿虎骑……,好的你们更不舍得给我买。”

  李芷跟狄阿鸟摇了摇头,继续问阿狗:“还有呢?!阿狗,你嫂子恶待你了么?!不给你买马,是不舍得给你买么,是为了嗒嗒儿虎将来有好马骑么?!”

  阿狗连忙示弱说:“我忘了说没说,应该没说,肯定没说,不过那匹小马,你真的看走眼了,它听话呢。嫂。阿嫂,真的,不,啊呀,阿嫂,我听你的了,我以后听你的,不要小马了,你放了我。”嗒嗒儿虎举了一只月饼从外头进来。他哼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歌儿,杠杠迈着步,土狸子在外面也露了露头。

  阿狗趁机跑外头找土狸子了,只剩嗒嗒儿虎一个,继续把月饼举在头顶,站到狄阿鸟对面了才拿月饼在眼上瞄瞄,大声说:“我一打,打死一个阿狗。”李芷盯了他,问:“月饼是打阿狗的么?!”嗒嗒儿虎大声地喊道:“月饼打阿狗,阿哥是叔猪,打给他,他先吃。”李芷又问:“还有呢。”嗒嗒儿虎说:“狸猫背我去玩,我不吃,给他吃。”他伸给阿鸟,说:“阿爸吃。”李芷这才满意,说:“这还差不错。”狄阿鸟大为欢喜,一手搂他,一手去接月饼,说:“我们家嗒嗒儿虎会让饼呢。”

  他抱着嗒嗒儿虎,给李芷要一大盘沉木模,让嗒嗒儿虎筑城池,不停在一旁提醒:“城门有窟窿。”

  嗒嗒儿虎却偏偏把城门给封了,说:“这是蜜蜂的城,让蜜蜂天天飞。”

  盖到一半,蜜蜂真的飞来了。

  蜜蜂是谢小婉的女儿,每天傍晚例行哭泣,她一被有心难为狄阿鸟的谢小婉送跟前,就把嗒嗒儿虎的心血毁得一塌糊涂。

  嗒嗒儿虎只好大叫:“让蜜蜂飞走。”

  狄阿鸟急忙抱了蜜蜂到外头摇晃,免得嗒嗒儿虎生气大喊。

  蜜蜂在外面哭了一会儿,尿了狄阿鸟一身,睡着了。

  狄阿鸟刚把他放下,土狸子和狄阿狗在外头跟人打完架回来,衣裳都烂了,杨小玲一手提一个,发来给他管教。

  搬到灞上之后,也算暂时得到了安定,又到雕阴接了柳馨荷他们,虽然不住一起,两下却离得不远,眼看八月十五来临,自然往一块凑,等朱汶汶是时候把陈定一送来了,家里的事儿真的太烦了,不过虽然烦,却让人乐而不疲,狄阿鸟是哪也不肯去,乐陶陶地调教孩子们,忘记任何担忧,就等着大大小小吃月饼,赏月亮。不料到了八月十五,长乐王那儿派人来请,让去他们那儿。

  狄阿鸟进京之后,与秦汾心照不宣,只是让府下交递来往,却没有见过面。

  秦汾来让他到那儿过八月十五,他是没法推辞的,家里不能没有李芷,李芷不在家,这么一大窝人,是要天下大乱的,何况,她也不适合出头露面,至于谢小婉,出去要被人看,他自己觉得太吃亏,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带上史千亿和嗒嗒儿虎一起去赴宴。

  他让麻川甲安排了一辆马车,匆匆出发了,到了长乐王府。

  秦汾的身体好多了,却胖了。他自己这个王储是天子给天下人看的,人家也顾念兄弟情,时不时把御用的东西赐来些,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何况他与秦纲不同,出了门,没人管,衣裳不会穿,饭都吃不上,他也没有翻风浪的可能,不知趣也不行,就坐在家里,钓鱼,养花,养一身肥肉。

  他有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是女奴生的,他总觉得不是他的,平日只给口饭吃,看都不看一眼。

  许小燕倒是用心,反复推算,看看两个孩子,哪一个是他的。狄阿鸟一到,他们夫妻都连忙开中门迎接,狄阿鸟说什么也不肯走,说不符合礼制,最后还是走了侧门,进去之后,让嗒嗒儿虎喊秦汾“王爷千岁”。

  秦汾眼泪都流了,抱着嗒嗒儿虎不丢,说:“阿鸟,你这个孩子太像你了。”

  两人联袂走到后花园,倒没几个客人,秦汾一桌就把人安排完了,其中一个很是年轻,看着是个王爷,狄阿鸟看着眼熟,还以为是秦纲的哪个儿子,被秦纲派了过来,代替父亲与小叔一起过节,却不是的。

  他先一步起身,给狄阿鸟行礼,说:“王兄说你一定会来,我还不信呢,想不到您真的来了。”

  狄阿鸟这才想起来,是秦猷。

  他跟秦汾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年秦汾大婚,自己见过他。狄阿鸟连忙扎下去行礼,却被秦汾制止了。

  几人走到花园去,一家小戏班乒乒乓乓在前头奏,唱得热火朝天,秦汾也让狄阿鸟点了一出。

  狄阿鸟点完坐下,喝了些酒,叙了些闲话,问到秦汾的生活,暗中提点他,让他知道惜福,放下包袱,好好享受时光。

  秦汾却叹了气,似有所托地说:“我的身体不好,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垮了,哪还有什么非分之想?!唯一放心不下的,却是我的亲弟弟呀,他也算争气,去年巡视江堤,小有成绩,陛下嘉奖了他呢。今年春上,还准备让他坐镇通州,征询我的意思,我没让,没舍得,我怕他一走,我就再也见不着了。”

  狄阿鸟有点不信,对秦汾,还是比较熟悉的,他虽然现在孤苦,也不至于这么娘娘,有这样的表现,是害怕,害怕他的皇帝哥哥在试探他,所以才“不舍得”,不过,想到这些,还是频频点头,忙着说:“猷王千岁少年有为,倒也不须急于建功立业,多陪伴殿下也是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秦汾突然下定决心,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小声问:“阿鸟,我要是死了,你能替我照顾他么?!”

  狄阿鸟大吃一惊。他真没想到,没想到秦汾让自己来过节,席上无人,实际上的用意却是为秦猷和自己搭线,连忙说:“殿下,您这是糊涂了,猷王千岁可是殿下和当今陛下的弟弟,谁照顾他,胜似你们二人?!”

  秦汾期盼地说:“阿鸟,猷王和我不一样,猷王有才气。”

  他一挥手,给猷王说:“去,取剑来,给两位哥哥舞剑。”

  狄阿鸟更加吃惊,想挣脱他,却发现他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使上了,连忙提醒说:“殿下,殿下,您糊涂了?!猷王用得着我,言一声,小臣不敢不从,可您现在?!大大不妥呀。”

  秦汾另一手伸出来,胖乎乎的,缓慢地摆了一摆,说:“他还小,没有你我这般经历,心里糊涂着呢,我不是让你助他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只是让你去管束他,教导他,不至于让他行差一步,做什么错事。”

  爱弟之心,人皆有之,可是,可是真是这么简单么?!

  秦猷很听他哥哥的话,取了一柄宝剑,越到花园亭上,嗖嗖飞舞,狄阿鸟实在没什么说的,慢慢坐下了,抬头看了一会儿,果然发觉秦猷身上有可取之处,他的剑术相当不错。秦汾见他慢慢安定了,往后靠了一靠,与他一同观看,等秦猷舞完剑,走上来,又慢慢地说:“秦猷很仰慕你,他不会像我,犯糊涂,你就把他当成你的亲弟弟,要是犯了错,你可以像哥哥那样打他,骂他。”

  说完,他呵斥一声:“秦猷,给你阿鸟哥哥跪下。”

  秦猷真的下跪,狄阿鸟也跪,与他对头而视,秦汾过去,一手搀扶一个,把两个人的手放在了一起。

  狄阿鸟简直后悔死了,后悔自己为什么沽名钓誉,听说是长乐王所请,想也不想就来了。

  他当夜回家,连忙给皇帝上书说,说秦汾身体不好,害怕随时撒手,让自己为他照顾秦猷,这么托付,分明是担心皇帝不能一视同仁,接着又说,秦猷有一定的才能,皇帝应该重用,让长乐王放心,等等,写完了,密封好,送走,他才后怕地揩了一把汗。

  要知道秦汾一旦把他和秦猷拴到了一条线上,就招惹了大忌,谁能说,秦汾给他弟弟搭线,没有什么政治企图?!

  他觉得这些天无惊无险的生活,使得自己越发地放松,竟如是不作提防了,差点给秦汾所乘,连忙坐下反思。

  反思了几天,大内不断派人来,终于把秦禾的事儿提到明处。

  这时再想瞒李芷也瞒不住了。

  李芷知道之后,倒肯为狄阿鸟作想,觉得这件事是个机会,天大的机会,自己不在乎这个正妻的身份。可是话说了不两句,狄阿鸟就生生翻脸了,他心里烦躁,当庭就骂。

  说实在的,自李芷进门,他从来没有拿出丈夫的权力,骂人过,但是今天,他真忍不住了,实在是忍不住了,按他的话说,人的仁慈是有限度的,身为妻子,不该让的,你瞎胡让什么?!你让来让去,是让我看你有多么贤淑么?!

  骂完了,李芷生气,他也一个人生气,可是生气没用,生气解决不了问题,这种事你能回绝么?!

  生完气,李芷却又心平气和地劝:“你辛辛苦苦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这个过废契机么?!”

  狄阿鸟不说话。

  他也怕,他也怕,可这不只是个身份问题,正妻就是正妻,那是向天地盟过誓的……还没到他决定,利益交换的本质就露了,别乞在京城打听了他的住处,竟然登门了,送骏马,送美女。

  紧接着,朝廷果然放出了让他回去的风声。

  狄阿鸟还是硬闭门没见别乞,只是说:“除了中原,我哪也不去。”这时,他找到了拒婚的法门,自己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人,除了中原,哪也不去,自己就不接受这个巨大的好处,同时对婚事含糊,把意思摆明白。

  这边是福是祸,还不清楚。

  阿狗和土狸子却给乐歪了,阿狗有了一匹纯种小红马,土狸子虽然没有,阿狗却是为他分享着。

  狄阿鸟硬了。

  李芷没人时,想尽一切办法说服他,他也不听,只是说:“能不能回草原,这是天意。”

  第二天,他干脆逃入山林,半个月没下山。

  李芷派人找他,找不到,派人轮流守他的野居,也不见他下来,朝廷也派人找他,真是只在此山中,找到家里,家里说上山了。

  官员到了山里,值日的杨小玲与小童阿狗就会往一座大山一指,告诉说:“上山了。”

  他上山,我们也得往山上追呀。

  几个差官都是文士,哼哧,哼哧,去找,第一次,遇到了一大片竹叶青,竹林里倒挂着吐芯,不好办,回去吧。

  第二次,大伙都判断,他是在山崖上的洞里修道,一口气到了,只见白云苍狗,万仞山崖,上头有个石洞,石洞里坐着个黑影,像是在那里头呼吸天地之灵气呢,可是几人往上走了两步,两腿战栗,一问,人要在里头坐三五天,只好下来走了。

  他和李芷之间,还是李芷先服软。

  服软了之后,狄阿鸟回了家,可问题是,他回了家,胡子长起了,毛扎扎的撇须,还带点络腮,剪剪,去忙别的了,买了些铁,铸造了一口四脚鼎,用鼎煮了锅肉,吃了一顿,就开始在鼎中炼丹,回到他一开始野居的地方,摆开鼎,添木炭,硝石,硫磺,各种各样的东西,炼几天,炸一次,有时候炼一天,炸十几次。这朝廷反反复复,来了几次,后面也终于在他家见到人了。

  狄阿鸟坐在自家宅院里,头上飘个气囊,下头一条板凳上,板凳上绑满爆竹筒,水车一样的轮,皮线,骨条,还掏了个洞,屁股从洞中伸出来,伸出一条可以左右摇晃的羽毛大尾。他们赶到,刚刚看了一眼,就见小侯爷本人一举手,不,应该是举翅膀,四只大小不一的翅膀平平伸开,后面人上前一步,一点火,一片火光,黑烟喷了几尺远,一人一椅使劲驾驭四扇翅膀,给飞出墙外。

  几个人追呀,追出去一看,数十步外,椅散毛折,尾巴焦黑,鸟仙人在地上趴着呢,再一等,狄阿鸟夹了一身竹板,坐在床上说:“有什么事儿,拜托以后再说吧。”

  众人假惺惺地滴了几滴眼泪,赶紧回到长月。

  只两日功夫,博格阿巴特想变成鸟,在天上飞的消息,就在长月的大街小巷始流传了,连秦纲也听说了。

  事实上,这些人是由秦纲直接指派的,他是第一时间知道的,当时情绪失控,砸着金杯大笑,几乎停不下来,给几个侍臣说:“朕做梦也没有想到,狄阿鸟傻到学鸟飞,鸟能飞,飞鸟能飞,那是靠天生的一双翅膀,借了造化之功。”笑完之后,他严肃了,不敢相信地问众位:“他难道神志不清了么?!”

  北面的事越来越严重,别乞不得已,已经内缩归附,要求朝廷安顿他的部众,天天乞求,要来京面圣,这边儿陈州方面,已经相互用兵,再见了大战端倪,如果这边大战,偏远的东北最需要稳定。

  皇帝本想着自己一提,狄阿鸟会欣喜若狂,却想不到他竟然能遁入深山,数日不出,大概在学介子推。

  一旦狄阿鸟神志不清,修道修疯了,计划就不免落空。

  眼看天气渐寒,这人像是真想留居中原。

  让他留在中原?!不,他不能留在中原。

  他越是没有野心,越乐不思蜀,朕还真越得让他走,也许今年冬天,也许明年,也许是在后年,朝廷和拓跋巍巍就要有一场旷世大战,把他派出去,无论作为臣子,还是作为联盟,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保证东北安然无恙,自己就能取胜,就能打败拓跋巍巍,就能一血先帝之耻,就能恢复盛世雄风,就能让那些蛮夷朝服。

  没错,朕已经好久没能脱衣而眠了,朕昨天还巡视了北营,七千儿郎砺兵秣马与朕同仇,期待着一战雪耻。

  于是,秦纲捂了半天脑门,给人说:“他还怕身上有伤么?!你们去,把他给朕抬来,有些话,让朕当面给他说。”

  他吩咐下去,就去找皇后商量,还没有到皇后的寝宫,远远就见秦禾走在一条廊下,低着头,缩着肩膀,沿着这条走廊走到头,再转个弯,沿这条走廊走回来,当时心里就不是什么滋味。

  他给后面的人一摆手,自己加快脚步。

  他走着,眼前闪耀着刀光剑影,闪烁着神灵和大地,闪烁着黑压压的步骑,闪烁着金光灿烂的天宇中伸展的一面巨龙旗帜,上头涌动着“靖康”二字,他嗓底开了声,好像是他父亲,他爷爷,他爷爷的父亲这些人从睡梦中醒来,用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在诉说:朕为了这一刻,为了这一刻,已经迫不及待了。

  孩子,你需要出嫁,你一定要嫁,博格阿巴特是个难觅的俊杰,他一定能为帝国换来东北的和平,你不但要嫁,朕躬还要给一大批的陪嫁,文武,令尹,工匠,帮助博格阿巴特,也监视博格阿巴特,甚至可以让他在中原招募军队,他那些人,朕可以让他带走,以免在中原留为祸害。

  至于朕的孩子,可怜的孩子,离开父母要到那冰天雪地,为国奉献的孩子,是不是正妻,你应该可以让步。

  如果不行,那做平妻好了,有那么一天,只要有他博格阿巴特臣服的一天,是正是平,重要吗?!

  只要帝国强大。

  他博格阿巴特死了,他任何一个子孙就藩,都要得到朝廷的册封。

  你就算是平妻,只要你有了子嗣,我的外孙也照样建嫡,照样威震武律山。

  朕可怜的孩子。

  父亲不知道你能不能幸福,幸好你还不讨厌博格阿巴特,你去吧,父亲对不起你了,你的丰功伟绩,你的祖父在看着,先皇们看着,上天看着,咱们一家人,无论如何也是要雪耻的,你去吧,你走好,父亲将会率领帝国的铁骑,击败拓跋巍巍,让他像一条黄鼠狼一样讨进大漠,乞讨赦免,然后西进,为你的爷爷雪耻,为千千万万死去的活着的人雪耻,让大棉人尽情地流血,让他们,让他们举国受牵,君臣跪地,让迤逦河成为帝国的牧场,每年奉送成千上万匹优良的战马。

  他伸开自己的右臂,在空中握了一下,好像手中正抓着一只长矛,矛尖在太阳下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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