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挥戈逐马 > 十四节 澄清吏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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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几大豪强面临的困境是他们若还认自己是朝廷的人,那他们再有势力,对朝廷命官的处置也是畏首畏尾,最大的可能是暗杀,绑架亲属,其次则是制造出麻烦,以保护的名义软禁,内逼外迫,否则他们就没有退路。这种时候,他们要对付杨雪笙,不是全凭实力说话,完全处于被动无疑。杨雪笙明白,辛璧就是看透了这点,为了扭转自身的不利,铤而走险的。他要铤而走险,割据一方,起步时候,就不能一个人干,绝不是将其它几家大的豪强一网打尽,尽收资产那么简单,肯定也有威慑与拉拢并用的对象,以便一同起事。如果他已经下定决心割据一方,他不需要再仰赖王、贾两家,反倒要拿两家田产私财作为起兵的资本,这两家可能成为他的眼中钉,深受其害。

  薛家不同,有讲武堂,一门十三侯,军中门生遍布,一定是他的合作对象,而且辛老太爷提过,自己调兵,瞒不住薛阿大,薛朝贵,而辛璧的情报也同样该是来自于薛氏,两家该是已经联合了,至于其它的中小豪强,也同样会是他胁迫和拉拢的对象,而不是一网打尽。如此一来,朝廷就要重点打击。

  陶坎正为同时向几路豪强下手的预案,兵力不足发愁,他立刻放过王、贾两家,对薛氏进行压制,重点围打出头的辛璧。这场雨是最好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一旦辛璧灭亡,王、贾两家深受其害,本身没参与起事,不但不会异动,还一定对官府寄予厚望,则备州立刻便换了天。他得到了田文骏递来的消息,在布置的过程中,开始认同杨雪笙说田文骏所献乃是连环计的说法,立刻更改了自己的预案,将朝廷军队分为三路,一路去包抄辛璧的庄园和私兵驻地,一路秘密进城,一路则停驻于正门,给薛氏一种大势已去魏博城外皆官兵的错觉,让他们急于与辛氏切割。

  雨急“唰唰”涮着大地,可是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天昏地暗之势头也一点点儿转减,黑暗中开始浮现出将士们青色的身影。

  陶坎挽过精钢宝剑,向杨雪笙拱手,转身入城。杨雪笙且望着他和将士们,只见他们一身是水,步履不改,自人数而论,怕也不抵有防备了的私兵,又风雨急行军,长途劳顿,倒不知激动还是担忧,一阵心潮澎湃,喊了一声:“怒发冲冠山雨夜,壮士忘身换乾坤,父老乡亲们全看你们的了。”

  陶坎已经走到前头,士兵们却不吭声,继续小跑入城。

  杨雪笙不知他们是不是能理解“父老乡亲全看他们”的意义,只知陶坎在抽调兵马之前,以拦截流民为试金石,出动野战劲旅,目前,他带来的人马有几部分组成,一部分是他的老部下,一部分是新近扩充,挑选无土之民训练出的敢死军,一部分是受调集,去拦阻流民,与流民碰过照面的野战劲旅,一部分则是接近上谷,不少亲人就在流民中,与数万流民有感同身受之心的驻军。

  之前,陶坎跟他说:“将士们大多出于寻常百姓家,早恨大小豪强不能死绝,他们绝不会阵前倒戈,反倒是谁让他们倒戈,他们一定杀谁,只怕一纵兵,他们杀富人红眼,牵连到许多的无辜。”

  杨雪笙还是不太放心,要是良心能算数,辛璧他们的手下还有可用之人吗?对于普通人来说,谁给他厚利,他们就会跟谁,就像东夏王,他可以给百姓饭吃,百姓们毫无道德观,只管蜂拥而去。

  兵一掷,成败则一举。

  说什么,担心什么都是次要的了。

  他就在城外坐镇,翘首望着,不知什么时候,城里了响起喊杀之声,随着雨势一淡,响彻内外,不断有人过来回报。

  先是说:“叛军先一步起事,人数未知。”

  再是说:“叛军密布广场,大街,人数过五千,北门大敞,北门外全是敌兵,将军让我给总督说一声,切不要率兵封北门,免得兵拥魏博,战利与不利,黎民遭罪。”紧接着,又来了个不大不小的消息,说:“陶坎将军率敢死军,已经夺下总督府。”

  一个总督府,与大局有关么?

  得失有什么用?

  杨雪笙都想跺脚,想问他:“怎么突然起意,去夺总督府?!”过不一会儿,城外又来了一个坏消息冲淡刚刚的战果:“辛氏庄园严阵以待,守备森严,抵抗尤为激烈,马副将的头中了流矢,流血不止。他且传话给总督,切不要动中军,给他一个时辰,他拿不下辛家园子和兵营驻地,提头来见。”

  他拿不下,提头来见有什么用?难道让自己看看一枚射穿他头盔的长箭在他头上插么?!杨雪笙极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可他的心里乱糟糟的,这一会儿,他突然间又怀疑田文骏是不是在自己这儿用了连环计,一下儿去想,叛军会开出什么样手段收买将士,会不会在城内撒钱。

  备州军多少都欠着饷,叛军却不缺钱财,官府给不了的,人家什么不能给。人家既然反叛了,权益之下,购买自己和陶坎的人头,都能以城池作奖赏。

  文人不见战,真面城墙上头都开始掉人头了,他麾下的中军就在驻地列阵,荷荷鼓劲,这一刻,他所有的理智都散了,也是这一刻,他才明白领兵打仗,绝对不是你有多聪明就行了的,身边什么都乱糟糟的,什么情况也摸不住,抓不准,就算是呆在战场之外,人头都能跑到你跟前,杀了人的兵,跟半只野鬼一样,将人头提着到你跟前,告诉你这是谁谁的人头,而那人头从脖颈一刀而下,头发披散,沾着血污,用手拧在发丝上,在士兵手里,就像是枚长手上的西瓜。

  他咬着牙,硬撑着,撑着,忽然来了一匹马,到跟前跳下来一个人,大喊一声,把他的魂都吓走了一半。

  他听听,辨辨,才醒悟不是战败了。

  那骑兵是欣喜着报信:“陶将军大捷,依次攻占敌军据点,斩杀猛将薛国立,敌兵士卒知道总督没死,争相反戈,已往城门败退了。”

  杨雪笙这才知道自己刚刚多糊涂,夺总督府,就能以总督府的名义喊话,这在夜晚乱战,士兵不知为谁而战之中,意义重大。

  刚刚高兴不及,只听到城内大叫:“撒钱了,撒钱了,还打个求,拾上跑呀。”过不一阵儿,有人来报信:“敌兵运来银车,倾倒纹银,购买陶坎将军首级,场面大乱。”杨雪笙一听就晕了,他就知道敌人会来这一手,这一撒,士兵们谁还给朝廷卖命?别说陶坎,自己也一样,要不是他们当自己已死,连自己的人头一块买,谁知道这站自己身边的人会不会割自己脑袋呢?

  而今之计,只好对着赏。他二话不说,手持一把青钢剑,疯狂地举过头顶,用尽全力大喊:“传我的话,无论是谁,斩杀薛朝贵、辛璧人头者,连升三级,赏银一万两。”喊完,他就一插宝剑,和幕僚一起喘气儿,过了一会儿,问幕僚:“是多了还是少了?咱要不要再加点儿?”

  幕僚战战兢兢,连忙说:“叛军毕竟不同于总督大人,他们要赏银子行,要是赏官,只怕没人信。”

  杨雪笙苦笑,叛军赏的,反而可信,自己这一人,其实已经是半个生死不明,才没人肯信呢。

  转眼之间,又有人来了。

  他们却是报喜说:“叛军溃了,叛军溃了,他们作茧自缚,一撒钱,叛军顿时抢了银子就跑。”

  杨雪笙不敢有半点侥幸,问:“我们的人呢?我们的人是不是也跟着抢银子,跑了。”天已经蒙蒙亮了,那人一绷脸,把一张锅贴脸弄个激动含泪,手持一把带缺口的长刀,连头带刀扎到地上,身上烂衫飘飞,嚎啕道:“将士们无人看一眼,已经追杀出城,他们的赃款,收买不了战士忠勇之心。”

  “这怎么可能?”杨雪笙讷讷地说。

  一个幕僚连忙假设:“他们会不会当敌人的银子上涂了毒?!”

  来人大声驳斥说:“当然不是。不少人看到了这些银子,顿时嚎啕大哭,说这本就是我父母兄弟姐妹的血汗钱呀。于是,陶坎将军让末下传话,请总督大人不要再和叛军比赏,立刻颁令,战后论功行赏。”

  杨雪笙彻底冷静下来,连声说:“好,好,好。”

  他威风起来了,很快宣布说:“将士们忠勇之心可嘉,传令下去,此战得胜,论功行赏,备州释放奴隶,丈量土地,让家家都有地种。”

  这时,马副将整个人回来了,裹着一块染血的白布,到了杨雪笙面前丢下一颗人头:“大人,这是辛折中的人头,末将不辱使命,前来交令。”

  辛折中是辛璧的弟弟,文武双全,为人忠厚,与哥哥全然不通。

  杨雪笙本想依照老师的恩情,把他保全,却没有想到部下将他的人头丢过来了,又喜又痛,捧面流泪,跪地大喊:“恩师呀,我对不起你。”

  众人大多知道怎么回事儿,马天佑却一脸委屈,告诉说:“这小子最为能耐,杀了我十几个兄弟。”

  杨雪笙爬起来解释两句,眼看城门大开,号令说:“我们进城吧,进城之后抓拿同党,安抚百姓,清扫静街,再奏明朝廷,将六大府衙从大名府迁回魏博,然后没收赃款,丈量土地,举州欢庆……”

  到了总督府,他召集一些官吏,军官,作一些形式上的讲话,弄清反叛人等,宣布完他们的罪状,又颁布暂时军管的决定,同时让小吏起草文书,四处张贴,闾吏提罗上街,安抚街坊,这才吃点东西。

  等他一边吃一边吐,吃完东西,休息了到陶坎回来,派往东夏的细作和东夏的使者一前一后到了。

  杨雪笙实在想不到狄阿鸟上了粮,自己并没起到一点儿转借民怨的目的,只好看了陶坎一眼,喃喃地说:“东夏王果真好气魄,他竟然只管撑……粮食上了,还要下分百姓,焚烧衣物,撒石灰消毒。”

  陶坎轻声说:“看来,他是真的起了歹意,也能吃下这些人,我们还是尽快督促他把人还回来吧。”

  杨雪笙一摆手,说:“不,我要看他能撑多久。”

  他微笑着说:“这小子是个人精,他就是想粮食代替牲畜的消耗,多繁衍牛羊,从而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东夏的生机,我也不是没算过他东夏的存量,就不相信他能拿出一万石粮食给流民,顶多一千石,目前还没有伤到他的筋骨,他自然还能做一做好人,要是再给他几天消耗呢?”

  陶坎反问:“如果他还是硬撑呢?”

  杨雪笙说:“起码最大程度上消耗了他的国力,他获得空前的荣誉,可一旦用尽讹诈我们的粮食,就再也休想三五年之内让东夏兵强马壮,日后朝廷控制好他的用粮,就能像指挥一条狗一样指挥他,不信,你可以透个信儿,告诉他,我们要收回北平原,我敢保证,他派来求我们的人一排一排的。”他总结说:“朝廷想控制东夏,除了粮食还是粮食,那些游牧人扰边,要的不是金银,而是活命的粮食,棉布,女人,铜,铁,而他们有了这些,就能迅速地崛起,横行大漠,历来朝廷上明白这一点儿的人都不多,一见边患蜂起,首先想到和亲,认为和亲能换来太平,其实他们错了,草原上英明伟大的可汗,个个想和上国和亲,因为和亲是他们走向强大的最佳途径,不和亲,不馈他们粮草布帛,该部的游牧人再怎么南下掠夺,也只是在消耗中消弱,一旦中原朝廷给予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就能迅速繁衍,拥有最精良的武器,最多的军队,无敌于草原。”

  陶坎深为赞同,说:“到他们一统大漠的时候,就是朝廷灾难真正到来的时候。”

  杨雪笙点了点头,说:“东夏王更有韬略,他想占一块农耕之地,长久经营。很多人一点儿也不了解他,认为他长期在中原居住,想占一块农耕之地,是羡慕中原的文化,想王化百姓,那他们就都错了。”

  他细致地讲解说:“因为特殊的原因,我曾见过他,那时他就已透露出迥然有异的气度,当时我想此子有胆有识,将来一定会有不凡的成就,朝廷要抑高显,控制东夏,非要通过次人不可,于是一边向朝廷说明,要朝廷寻找他,一边寻找他的画像,观摩他的小事,也去过他的旧居。那已经是他们家的祖屋了,他父亲早已富甲天下,却没营造其它府邸,家室简朴,墙壁上挂着的是弓箭,床上摊着兽皮,他少年时把玩的玩具都是各式各样的髀石和骨器,我打听到他少年时候的往事,知道他尤其喜欢打猎,时而出游,一个人夜宿深山老林,追觅狼群。你说这样一个两种文化都接触到人,从反映上看,他更亲近哪一边呢?”

  陶坎却从另外的一个角度评价说:“这样的人一定具备最坚定的意志,无法动摇的决心。”

  杨雪笙说:“我一直都在注意他,后来他的名声越来越大,关注他的人越来越多,想了解他就越来越容易,我就得出了一个结论,东夏王一直觉得他是雍人不假,可他却也觉得自己更是游牧着的雍夷,他除了学习儒术,仍然推崇萨满教,平时吃生肉,喝热血,打起仗来,认为勇敢者才能得到上天保佑,更是流露出一种奇怪的心态,觉得中原文化虽然灿烂,但长久的和平与粉饰,朝廷大国小民的思想使得人们都胆小怯战,自私自利,也认为他自己年龄轻轻就身高体壮,和中原人体态差异很大,说明雍人的体态和血统无关,谁要是勇敢、尚武、吃的肉食多,敌害频繁,就长得高大,中原雍人长时间没有敌害,已经退化了,为此,他还写过一纸劝士林更张书。”

  陶坎问:“劝士林更张书?”

  杨雪笙点了点头,说:“书很简白,是说士林为求养生,素餐终日,大大损害了身体,讲求七分可饱,更是贻害无穷,就算是求学读书,精力怎么跟得上呢,肯定也是读书不成的四两半,又说士林读书已彻底变质,写一篇文章,争相用最华丽的词,平日无事,不观摩万物真理,反倒堆砌词句,把诗词书画这样的陶冶情*但还是玩物的东西当成了万物至理,拿这样的东西去治理天下,只求雅致岂不可笑?还说过去的读书人起码要精通六艺,格圣人本身兼众家之长,多才多艺,更擅长角力,兵法,射箭,当儒家只为一派时,吴子,商子,韩子等法家人物,其实都是儒家弟子,他们横绝一时,彻底堵了儒家不可兴邦的流言,可过了之后,反倒是儒家学说彻底发扬光大之后,六艺反倒成了鸡肋,被士林抛了个精光,到头来,一个国家是靠这种作为稳定了天下,可是这种以让自己的百姓变弱来统治天下人也太不要脸了,如果遭受外来的入侵,又能怎么办呢?”

  陶坎叹了一口气,说:“东夏王倒是一语中的,自古国君,喜看百姓胆小变弱,绝非好事。”

  杨雪笙点了点头,说:“他认为儒家主张恢复田制和周礼,本身就是一种很实际的主张,因为列国当时都是天子的臣民,只有恢复了田制和周礼,尊王攘夷,天下才没有战乱,后来周天子势太弱,一蹶不振,诸侯开始称王,儒家立刻就顺应形势,给改变了自己的主张,说这个时候,时来世异,只有建立起新秩序,才能强大,其实法家就是儒家,儒家就是一个首在变通的学说。”

  他看着陶坎,说:“最要紧的是,他又说萨满教与儒家也是一家。”

  陶坎发晕了,说:“野蛮的萨满教?”

  杨雪笙说:“你认为野蛮,他却认为正好,近来,他在国内争论是以儒立国,还是以萨满立国的时候说,萨满之教起于上古,儒教之根本在于礼,礼之根本,在于祭祀和打仗,萨满教处处围绕着这两点,所以,礼是起于萨满之教,萨满教乃儒家本源,只因为中原富足,衣裳和食物充足,社会变得复杂,最后才起了变化,如果脱光了衣裳,它还是萨满教,还是围绕着祭祀和打仗。”

  陶坎难以相信地说:“他要融合萨满教与儒教?”

  杨雪笙点了点头,说:“明白这一点,你才能把他给看清楚。表面上看是崇儒,骨子里却在更张,是要儒人去发展萨满教,以法家治国,让儒教充实萨满教,好战而崇礼,是要建立类似于朝廷的游牧帝国,北上大漠,做真正的草原之王。”

  陶坎说:“其实大人不必担心,以儒教之兴盛,完备之学说,一定会吃掉他野蛮的萨满教。”

  杨雪笙说:“你这么想,则大错特错矣,萨满教之所以不为中土了解,就是因为它简单丑陋,浑朴而不经推敲,如果以儒家丰富了它的外表呢?就像你,刚刚不也赞成了他的尚武之说吗?”

  他总结说:“他幼年时,有一次离家出走,被一位很有名的萨满收留。那名萨满要让他入萨满教,虽被他父亲制止,可是有人预测,萨满教必会因为他而兴盛,而他,学习和接受过萨满教,骨子里,就是想兴盛萨满教,他要地不是为了转为农耕,是为了干什么?无疑看中了农耕便于聚敛粮食,财富和人口,作为自己的根本,迅速强盛,与诸部争霸用。你想,他聚敛粮食,代替食用牲畜的数量,牲畜每年要多繁衍多少?三五年,他就抵人家十年,二十年,也正因为这点儿,他对粮食的需求比任何一个草原部族都庞大,建国第一要就是先诳我们一大笔粮食再说。因为,我们的首要,也是尽量消耗完他的粮食,加强他对我们的依赖,拿粮食控制他,肯定最为有效,要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让他往南,他不敢往北,比狗还要听话。”

  陶坎钦佩地点了点头,说:“朝廷与拓跋氏作战,若是粮食进出为条件让他出兵,出多少兵,给他多少粮食,他一定会……”

  杨雪笙笑了,说:“想方设法,把他们东夏的狗都当成人用。”

  随即,他笑容一敛,严厉狄说:“这只是我们的战略,就目前来说,我已经意外了,他竟然不顾一切拿粮食出来充好人,让我们以前的计划落了空,这样也好,我们就一点一点消耗他,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走,去见他的使者,告诉他们,备州叛军作乱,起码要再给我们十天时间。”

  第二天,叛军仍未清剿干净。

  而且出乎杨雪笙的意外,辛璧和薛朝贵都没死在乱军之中,见势不妙就各顾各了。辛璧撤不回自己的堡垒,辗转至边远处的一处庄园,那薛朝贵干脆死守己家,一再乞降。这时,薛氏的经营也奏了效,一些与之勾连的军官因为撇清不及,虽然没有发生大的动乱,却是要么潜逃,要么观望。

  使者呆在备州这会儿,魏博一代乱相纷纭,既然他已经亲眼看到了备州一时间无法清靖,眼见为实,自然第一时间回去,把备州的复杂形势原原本本告诉狄阿鸟知道,让他提早有一个准备。

  这十天的期限还不是准确的,这不是纯粹是哄自己的?备州好大一块儿地,出了动乱,你十天能够全部解决?就算你十天解决,你再落实一番安置政策呢,筹备一下儿呢。

  狄阿鸟在家里等着,派使者的本意倒也不是要他一两天把人弄走,而是想要一个确切的话儿:你让我给你解决,我可以办到,可是我不能把自己弄个山穷水尽,你能先答应我,过后还我粮草不?

  这话问使者,使者也问过杨雪笙。

  答案是:我们这是实在没办法,当初朝廷供给你的,让你还了吗?再说了,你不是还要租用北平原吗?

  这不是变相讨债?

  没错,朝廷供给自己,这个粮和款,自己确实还没还。

  可这刚建国,国库都是泥巴浑草,胡乱糊出来的,你讨债,不是难为人是干什么?

  狄阿鸟只好走在天井下,跟张铁头一个样,使劲地揉自己的头。

  同一时间,他还不停骂娘。骂归骂,备州方面已经流露出扯皮的意思,那自己?就不管了。骂完人,他立刻找个地方一坐,坐下算这笔帐,把当年朝廷供给自己的粮款数目都整理出来,一笔一笔地加,加到最后,发觉这笔帐数目还真不小,当即人往后一躺,挂着胳膊在椅子下晃晃,有气无力地说:“国家虽小,尊严是大,既然要还款,我们就还款,勒紧自己的裤腰带,给他还出来。”

  接着,他猛地坐起来,咬紧牙,说第二遍:“还,还给他,我看还干净之后,他拿什么驱使我?”

  他走出来,眼看北平原的大小部下都小武官一回,一个个端正地坐着,就说:“有些事,尽管可以选择赖账,可以选择不赖账,但赖账与不赖账还是有区别的,赖账的,信用没了,作为个人,人家看不起他,不再相信他,作为国家,别的国家就都不愿意给他打交道,百姓们也有疑问。我们国家虽小,虽穷,但不赖账,信用放第一位。”他一伸手,说:“这个款,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你们也可以当成是我一个人借的,先是我向朝廷借,后来是我向国库借,从今天开始,我就拿王庭的开支补国库,和你们一样,开荒种地,妻妾不作丝绸,想要衣裳,自己给我纺纱去。”

  大家都猫坐着,无辜地看他,说实在的,十之八九不知道国库和王庭的区别。张铁头就把衣衫的扣子松开,带头说:“这个钱,大王说他一个人借的,可其实呢,是我们借的,捐钱,大家有闲钱,捐闲钱。”

  狄阿鸟说:“可以,这叫资捐大化,算我借你们的,一笔一笔登记好,我还,没错,我还,别怕我还不起,这中原有我的产业,每年还在生钱。”

  终于有人开口,这部下问:“我能不能把咱朝廷欠我的奖赏,饷钱,还有出力攒下的功绩一一捐上?”

  张铁头一听,扎着架子要上去括人脑袋,脱口一句:“你他妈的比,那是钱吗?捐来有什么用?”

  狄阿鸟连忙把他喊回来,人登时汗涔涔的。

  一点也没错。

  部下们的财物还没兑现完,他们有个求的钱?

  他说:“这一点我没有想到,朝廷还欠着各位兄弟的钱呢,资捐就免了。”他伸出食指,在脑袋一旁抡抡,说:“不过,可以给藩国以外的人借,给利息,利息?各位,谁知道钱庄的利息?”

  一个身份不清楚的参谋站起来说:“普通钱庄的年利息起码也在一成和一成五之间。”

  狄阿鸟无奈地说:“我们要顺利借贷,得和钱庄的利息差不多,这债务背身上,可真是压死人了。”

  张铁头突然眼睛一亮,说:“对,贸易权,大王,你还记得吗?独家贸易权,我们可以卖贸易权。”

  狄阿鸟也猛然间醒悟了,说:“对,对。”

  他略一寻思,说:“像中原的采状,不过独家可不行,三家或者四家,四家吧。”过了一会儿,又说:“也可以借贷,我们不借贷钱票,我们借贷银子,年利八分,他们把银子抬来,我们给他们票子,他也可以用这些票子,当做在东夏的飞钱。不过这事儿,要回到渔阳才能定,当务之急,就是放出消息,给出三个月时间吧,三个月后,我们公开出竞贸易权,选择出价最高的四家,标银为四家的平均数,贸易期限为三年,这个事,可以起草了,起草之后,通过我们的途径,尽快传遍各地。”

  他一摆手,告诉说:“夏粮很快就会下来,我们还不至于一国都去要饭,办法总是有的,散会吧。”

  众人心情沉重地开始往外走。

  狄阿鸟一看他们的模样,就后悔自己当众讲它,商量它干什么?怅怅站了片刻,记得该吃饭了,这就负起手,抬着两条腿往家走,一边走一边说:“为了减少开支,你张铁头别往我家凑了。”

  张铁头还是跟在一旁,说:“就吃这一顿,也是为了给你说点事儿,那个怡红院你还记得吧?”

  狄阿鸟自然记得,笑着说:“当然记得,谢小婉说不定今天这会儿已经在专门拜访那个萧萧呢。”

  张铁头说:“哎,对,就是这个萧萧,还有他们的东家有那个意思?”

  狄阿鸟愕然:“什么意思?一齐嫁给你的意思?”

  张铁头连连摆手,说:“嫁给我没关系,可她们不是。她们是想?是想帮咱赈济一下那些斯文人。”他又说:“我琢磨着她们是没安好心,这斯文人不就是读书人吗,她们帮我们给读书人改善生活,那不是收买人心?我就没答应,一时半会,还把这个事儿忘了,今天想了起来,大王,你说,咱们是不是也对斯文人区别对待一回?还是把这个机会给他们,让他们做做好人?”

  狄阿鸟略一沉吟,说:“我们不行,我们区别对待,那就真的成了居心叵测了,百姓们也会有情绪,或许会闹腾,认为咱们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既然怡红院愿意接济这些斯文人,不管怎么说也是件好事儿,好,可以答应他们,你讲的这个事儿值一顿饭,走,吃饭去,让你再赚一顿。”

  张铁头赖笑着说:“其实我也是可吃可不吃,主要还不是因为你女人做的饭好吃。”狄阿鸟觉得这是句实话,自豪地笑了一笑,搂着他的脖颈回家,到了家,饭菜都已经香得人垂涎欲滴了,不过谢小婉和史千亿不在,问一问,则是已经和萧萧接上头了,两下见面,想必在一起吃饭了。

  狄阿鸟且让谢小桃一起来吃,谢小桃见张铁头在,不肯,一定要另外去吃,她带着人走了,屋子里就只剩俩人。

  吃着饭,狄阿鸟又一阵沉吟,过一会儿,给张铁头说:“他们接济他们的,我们也不能闲着,你答应他们之后,放个人过去,见着那些个合适的,咱们就……”张铁头心领神会,说:“神不知鬼不觉地请走。”

  狄阿鸟咳嗽了一声,说:“最好不要请,最好是暗中散播,说东夏正在招贤,待遇大好,谁有意,要写一纸申请,这样一来,这么个时候,就是他们苦巴巴求着咱们了,不是咱利诱谁,你说呢?”

  他又说:“上谷还是个出猛将的地方,条件要放宽,不一定是要斯文人,这一点,你可以给怡红院说清楚。”

  张铁头哈哈大笑,说:“数万男女,岂无几头好牲口?我怎么没想到呢?”

  狄阿鸟勾勾手,等他凑来,脱口就是一句:“这件事岂不是越快越好?时间越早,更有利于甄别人才,你还没有吃饱?”

  张铁头连忙爬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这一顿,我可没吃上哈,记着帐。”

  他刚走,谢小婉抱着蜜蜂回来了。她带着几个女子一起回来,一回来就瞪了狄阿鸟好一会儿,说:“我见着萧萧了,不错,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狄阿鸟,我先警告你,你要敢把她弄回家,你看我怎么你?”

  史千亿先一步坐下,却说:“我看迈半只脚了。在那儿呆一会,就听她一刻也不停地夸奖你,说花章京和姐姐一样好声乐,一定是个知冷热、解人意的好夫君,一会儿又说,花章京才学满腹,一定是你们东夏举足轻重的重臣吧?”

  谢小婉打断说:“这些都没有什么?严重的是……”她到狄阿鸟身边,伸出一双光脚,在后面踩狄阿鸟的背,不停地踩,不停地问:“你什么时候斯文过?什么时候?到了人家跟前假斯文,你什么用心?”

  狄阿鸟眼珠一转,连忙说:“啊呀,你们两个第一阵就输了,我让你们去是干什么的?干什么的?人家这不是在试探你们吗?说我好声乐,说我有才学,说到底,一是取悦你,二是想打听我是不是个所谓的举足轻重的人,知道了这一点,她才好通过我,达到她们的目的呀。”

  这么一说,谢小婉释怀了。

  她把蜜蜂放到狄阿鸟脖子上,任她挂在那儿叫“阿爸”,自己则坐到一旁,说:“我也不傻,我就吹,我们夫君职位虽然不高,可是的确得大王信任,要是妹妹遇到什么事儿,尽管来找我好了。”

  她突然变得神秘,问:“你知道她请求什么了吗?”

  狄阿鸟觉得是刚刚张铁头讲的那事儿,微笑着说:“一定是说,小女子听说流民中也有斯文人,想及他们吃不得风尘,愿费举手之劳,以多年积蓄接济一二,一来是帮他们度过难关,二来是思慕学问,三来也是推崇圣贤……”

  谢小婉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不敢相信地说:“我的天,你语气都像,话就错了几个字,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我爹,什么都知道。”

  狄阿鸟得意地说:“那当然,我可是跟着他修道过的。”

  谢小婉眯上两眼,凶狠地说:“少提修道,你要哪天一声不响地飞升了,看我们娘几个不去上头找你算账?!”

  狄阿鸟愣了一愣,旋即才知道自己的阿婉始终不会明白,她的父亲托飞升而去,是为了不让他们母女伤心。

  当然,以岳父那样穷追天道的人,也许真成神仙了也不一定。他默默地看了谢小婉一会儿,说:“我不会,我顶多是战死在外,马革裹尸,真有那么一天,你们还是后悔怎么还没生出巴娃子,好给他们的父亲复仇。”说到这儿,他看向史千亿,问:“下一个该你了吧,动静呢?动静呢?”

  史千亿顿时一低头,万分难过地说:“我会用心的。”

  一句话回答得狄阿鸟哭笑不得。

  他挥去一天的阴翳,把蜜蜂搂怀里亲了亲,一边喂她吃饭,一边大声说:“别用心到别的男人怀里,给我借一个回来。”

  谢小婉立刻把拳头举起来,威胁、威胁,眼看谢小桃见张铁头走了,进来吃饭,连忙一指,大声说:“她?她一个在外,最有可能。”

  谢小桃半点不知情,好奇地问:“怎么了?”史千亿哈哈大笑,跑上去追问:“有了没有?有了没有?什么?孩子呀?”

  谢小桃红了一会儿脸,小声说:“好像是有了吧?按说以前坠几次过胎,这回怕也不容易,我就没敢说。”

  史千亿大吃一惊,出于羡慕,喃喃地说:“真有了?姐姐好福气。”说完,头一低,心酸酸地坐下吃饭去了。谢小婉剧烈地笑着,蜷缩在地板上抽抽,扒着狄阿鸟吆喝:“有了,有了,绿帽子也有了,我看你怎么办?”

  狄阿鸟连忙去盖她的嘴,吩咐说:“以后别做饭了,让别人做,你歇着,歇着,我待会就给你请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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