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挥戈逐马 > 十六节 主张劝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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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渔阳城小,钟声一层一层鸣了出去。

  虽然城镇人口疏散,可钟一响,旗牌兵也一起动,渔阳猛安以上的阿猫阿狗都以为要打仗了,扣甲杖剑,拉马飞驰,直奔王府,不过一时三刻,王府正殿下头都是抱头盔的将士。

  史文清倒有点傻了眼了,发觉自己似乎干了一件蠢事,做的是烽火戏诸侯,自己想要召集的不过是几个重要的文武,哪知道心一急,把这个钟一敲,这些家伙都是披甲仗剑,一来四处伸头,茫然问:“谁敲的钟,谁敲的,要跟谁去打仗呀?”

  显然是这些人心目中,就只有打仗这点儿事儿了,生怕来晚了,军法从事,吃些军棍。

  他正望着,谢先令“噔噔”跑来了,问:“大王回来了?”

  史文清眼看终于来个够得上的,拉一旁说:“你让他们都回去,这是老夫人找咱们谈论大王赈灾的事儿的。”

  谢先令一看他模样,就知道是他敲的,他不下去,是怕大伙骂他戏耍人,连忙下去了,还没走到下头,史文清又从背后喊上他了,追上了,私下索要他的底儿,说:“先令君,你还是先给我交交底,你到底赞成不赞成大王无偿供人粮食的事儿?”

  谢先令带着警告点了点他,说:“你非好心办坏事不可,大王是个糊涂的人么?他干的事儿自有他的道理他的考虑,何况这件事怎么办,不同境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谁也不能说谁祸国,我早就说了,大王怎么决定,我怎么听。”

  史文清怒道:“一听你说就知道你光知道在大王面前摇尾巴,你自己的想法呢,你自己没有看法吗?你没有自己的看法,大王要你干什么?要个应声虫得了。”

  谢先令笑笑,说:“大王若是海东青,你就要等在云端,大王若是燕雀,你就要等在房梁树梢,大王若是田鸡,那你只能等在洼地,没有唯一一说。”

  史文清威胁说:“那你说大王是海东青,是燕雀,还是田鸡?”

  谢先令说:“大王自然是要拔山河过云层,翱翔霄汉……”

  史文清缓和了一下语气,问:“那怎么等在云端呢?”

  谢先令叹了一口气,说:“这我不会给你说。”

  史文清大叫:“你是不敢说。你内心深处想的什么,我一清二楚,你是想让大王不自量力,去干更高更远的事儿,不局限于他自己的国土,你想把你的不臣,你的险恶用心,你的富贵和将来都拴在他身上,你是要害他,你是想让他……走于悬崖之上,你是想让他——”

  谢先令打断说:“文清兄,公允而论,你觉得大王去田野间问问鹿,当真就不合适吗?我知道,你忠诚于大王,甚至超出一般的忠心,另带有深厚的感情,可我也有,如果我们拿掉这些呢,大王去田野间问一问鹿,回到庙堂,看一看鼎,当真就不配么?”

  史文清愕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看看,看看,这就是你的用心,关键是大王他没有,他在问鹿,他自己不知道,他在问鼎,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浑浑噩噩,要的是一个仁,他只是觉得冥冥中有天心道义之感召。”

  谢先令用手凌空一点,笑道:“你别忘了,帝王都是上天的之子,受天心感召,则天佑之。”

  他拔高一个台阶,淡淡地说:“今天东夏地小人少,兵员不足,民生困苦,大王又不大爱谋求私利,于是相对忘掉他自己也已经坐拥雄兵的事实,想看到的只是他怎么让东夏富强,同时他再拿东夏往中原一比,自觉矮人家一头。可是将来呢?!东夏才刚刚建国,虽然人们穷困,却上下一心,虽然兵将不多,但一声令下,赶汤赴火,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虽然百业待兴,可却不遗余力搜育奇才,培育菁华,大王身边的人,有不少你史文清在水磨山见到的熟面孔吧,除此之外,一点一点地多出生面孔,几年前,那些熟面孔你明白,大多目不识丁,可如今呢,他们大多数能看一看简单的书文了,有些人已经逐渐独当一面,你不意外吗?大王之所以还没有太多的想法,是因为他有自己务实的一面,不好高也不鹜远,虚怀若谷,朴实而具有美德,同样眼界开阔,和那些夜郎自大的人不可同日而语。可是三五年之后,十年二十年之后呢?到时,大王再怎么说,也要控弦十万甚至十数万,可谓文士如云,战将如雨,步兵举枪林刀山,骑兵如汪洋大海,你还要他不敢和朝廷的一个总督平起平坐吗?是不是太委屈大王了?”

  他又说:“你是从中土来的。你心虚,你不敢,你认为自己那么干,是在怂恿大王走向极大的罪恶,可你想想,大王从和几个少年伙伴一直闯荡到现在,历尽艰辛,有了点儿成就,是不是到此为止了?!如果到此为止,就凭现在的东夏,在这个世界上还是风雨飘摇,拓跋巍巍打败了朝廷,一定灭亡东夏,朝廷战胜拓跋巍巍,肯定容忍不了一个异姓王,大王也是兔死狗烹,更不要说带甲十数万的高显,北方大漠,有着这任一方的威胁,大王能停下他的脚步吗?停下就是灭亡,他不能停,大王也有能力一直走下去,这是某个人怂恿不怂恿的吗?大王若真有实力问鼎了,他难道不应该去拿到他应有的地位和名份吗?我觉得大王真有得天下的一天,实至名归,至少比一些阿猫阿狗的合适。”

  史文清发觉有人看过来,连忙压低声音说:“喊哪,喊呀,我不给你说,你说的这些,是乱语,是狂言,你敢不敢大声说给大伙,你敢不敢说给大王?我承认,你也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可是眼前当务之急是干什么?什么才是大王的根本,没有到那一天,大王,他就是朝廷的臣子。”

  谢先令反驳说:“文清兄,你这话矛盾了,既然你问什么是大王的根本,却又说,大王,他又是朝廷的臣子,我且问你,从大王是朝廷臣子而言,那么他是自私而顾根本对呢,还是义助朝廷对呢?”

  他又说:“既然你从实际出发,咱们就讲一讲实际,流民蜂拥,大王管,自然要出粮食,大王不管,则遭人恨,两下相权,你又怎么知道哪个轻哪个重?”

  史文清反问:“他们凭什么恨大王?大王凭什么该给他们粮食?”

  谢先令说:“那你怎么不问问那些流民,你们凭什么来我们东夏就食?”

  两人正在争论,发现德棱泰和几个东夏将领站近了,正在莫名其妙地看呢。

  德棱泰忍不住问:“你们争论什么,大王回来了?要打仗?”

  谢先令打了个哈哈,说:“还是粮食的事儿,文清兄到大王母亲那儿告了状,让大家伙来商量这件事。”

  德棱泰往下头看一眼,眼看下头披甲抱盔的一大片,上级找下级,下级找上级,试图拿个秩序呢,温吞吞地说:“大家要一起商量?”

  史文清知道他什么个意思:商量粮食的事儿,没必要几百人都来吧?

  谢先令笑着说:“他气糊涂了呗,想着人多,能集思广益,也想着人多,大王好回心转意。我也觉得不合适,要是你也觉得不合适,告诉他们一声,告诉他们说没事儿了。”

  很快,牛六斤、张铁头、赵过,甚至狄南非等人也披甲仗剑过来了,往他们身边靠拢。谢先令一一争取他们的意见,权当史文清非要与大伙一起商量,自己并不赞成,问大伙儿的意见,大家自然也都愁这么多人,怎么一个商量法,只好一一开口反对。

  狄南非是狄阿鸟的伯父,最具有拍板的权力,说:“这个事儿欠考虑了,究竟上不上粮,大王他母亲说了算,你们说呢?”

  史文清知道这是谢先令给自己台阶的,不再吭声。

  狄南非就以老公爵的名义让牛六斤下去说已经没事了,大家散了。

  这会儿,花流霜也在大殿一旁的走廊上看着呢,她一定要李芷一起来,李芷只好跟着,走到这儿,花流霜往下一点,给李芷说:“你看看,就这点儿事,他手底下的人都办不好,这都成什么了?”

  李芷知道她在气头上,就说:“这个事儿都是阿鸟一人的错,这些文武,还都是尽了职责。”

  花流霜反问:“那又怎么样?”

  她忽然一改口风,说:“这东夏是谁的?是我儿子的,这粮食是谁的,怎么来的,也是他辛辛苦苦聚拢的,他滥作好人是不对,可也用不着阿猫阿狗的群起反对吧?”

  李芷还真没想明白她为什么又替她儿子说话了。

  花流霜说:“他也挺难的,一不合人意了,就没谁把他当大王,以后你多教教他,该打打,该杀杀,做大王的,要是没点威慑力,说了不算,做它还干什么?!”

  李芷听她这口气,似乎想支持自己儿子呢,连忙试探说:“那阿妈的意思呢,咱是反过来支持阿鸟?”

  花流霜怒道:“我支持他?我可不想打他,瞒着我上天呢。”旋即她又说:“我是他阿妈,我应该管教他,别说他做大王,就是做皇帝,敢胡来,我照样抽他。当年他回来,一股脑把家产分了,连个起兵的资本都没有,自己被人赶着到处跑,这回一回来,到处给人吹牛,要不是我散尽家产,会有今天?”她问:“他有今天,和散尽家产有关系吗?”

  李芷连忙说:“没有。”

  花流霜说:“是呀,没有,说不定不散家产,他早就有今天了,你说吧,干了错事儿还沾沾自喜。”

  她又说:“东夏建国,他是呕心沥血,没少遭罪,好了,建国了,又混蛋了,拿粮食白白送人,他难道还想把刚刚建的东夏散了重聚?要是再散了,人家还给他机会重聚,他还能再一次聚来?”

  李芷不敢吭声。

  花流霜又说:“不管他行吗?打小就是这样,想要东西了,说,阿妈,我想要一把宝剑。我说,好,那你好好攒钱。他也就攒钱,坑蒙拐骗着攒几个月,老鼠皮都拔下来卖,钱攒够了,拿着宝剑了,怪高兴,结果呢,拿了之后,找个铜坨子,砰砰砍砍,问他干什么呢,给我说,试试宝剑利不利,好,试得可好,几个月的省吃俭用打水漂了,捧把宝剑抓着脑袋说,我不想要这种,不能削铁如泥我要它干什么?!”

  这么一说,李芷还真觉得有时候狄阿鸟是这么一回事儿。

  花流霜说:“那时候,我还不觉得他这是一大毛病儿,就瞅着他对辛苦到手的东西不珍惜,可人大了再看,不得了了,动不动给你来一个几聚几散,这也是一把宝剑?让你抱着玩玩,扔就扔了?要知道,个人的身躯和家业从古到今都连在一起儿的,没有了家业,脑袋随时会掉,子孙成了覆巢里头的卵。”说到这儿,她往前一指,说:“走吧,我们进去,我们也在他威风的大殿里坐坐,我要给他那些狗腿子,支持他的,不支持他的,都说清楚,以前,你们跟他闹对立,那是你们不对,今天,我说了,他要粮食,自己抢去,你们再跟他闹对立,不给他粮食,那就是对的。”这边走着,她又问:“媳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他就该在自己的狗腿子面前说了算,我呢?该在他面前说了算。别看他的狗腿子我不是都认识都清楚,可我这么一说,他们就听了,不会当我是个混沌胡闹的妇人,跑出来,就是跟人瞎胡闹的。”

  李芷连忙说:“没错,这就是纲常,母亲这么一说,媳妇倒体会到您的苦心了,不但能让他们听您的,还维持了应有的纲常。”

  花流霜微笑着说:“这种手腕你学得会吗?”

  李芷愣了一愣,连忙说:“媳妇学它干什么?现在我只求教导嗒嗒儿虎长大,外面的事儿我能不过问,就不过问。”

  花流霜摇摇头,说:“你怕妇人干政?可咱们家不是中原宫廷,干政,不是为争权夺利,而是在关键的时候稳住大局,如果你藏在大院,从此不再露头,如果有一天,阿鸟在外征战,家内有变故,你连下头将领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办?咱们家合该被人家一锅端了,记住,为了这个家,有些东西不能丢,关键的时候,得一把抓住刀柄。”

  李芷算是明白婆婆为什么要让自己来了。

  这是在向自己转交看家的大权,想让自己在关键时敢于去保卫这个家,可以利用各种手腕,也可以凶狠到无所顾忌的地步,与其说是干政,不如说是在保卫自己夫君,保卫家业,保卫子子孙孙。

  召开这次廷议,就是那么简单。

  婆媳俩走到上头,先认一认人,说这个是谁谁谁,跟我们家有什么亲戚;那个是谁谁谁,跟我们家是什么关系;那边那个陌生,你自己自报一下家门;还有那边那个,看着熟悉,就是想不起来了,你也给我们提个醒吧。

  然后呢,花流霜就按自己的步骤宣布了:“你们大王就是你们大王,以前你们不听他的,那是你们的错,错了就错了,以后不能这样了,要是你们大王有什么不对的,你们不要跟他对着干,来找我;现在呢,就是有人给我说了,我就告诉你们,他不能这样干,你们谁再听他的,再往上运粮食,那就不行。”

  下头的人还以为要各自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想想策略,没想到这么简单,一个一个大眼瞪小眼的。

  花流霜这就又说:“张铁头来了没有?”

  张铁头缩缩脑袋,见势不妙走出来,笑着说:“来了,来了。”

  他见风转舵,大声说:“我也是不赞成的,那些流民凭啥让我们养他们?到底凭啥子呢?可是他们蜂拥在北平原不走,你当没看见,不管不问,他就拔你庄稼,偷你东西,自己抢,饿疯了,这谁也没点儿办法,当初我就说,把人卖了吧,一个十好几两,女的更贵,大王他揍我。”

  花流霜一指:“谁也没让你不管不问,赶不走呀?你们骑马跨刀,连一群饿疯了的人都撵不走么?”

  冯山虢上前一步,大声说:“强行驱赶,势必要酿成流血悲剧,流民会有死伤,我们的人也会有死伤?”

  上次他因为杀使者的事儿被抓,狄阿鸟没宣布对他的惩戒,大伙一商量,把他放了,现在一看他就摇头,一看他就摇头,摇了头,又都清楚,各为其主,且就一边避远点儿,一边私下问:“不该让图里去做牧监,图里在,还能教教他怎么吃手抓肉。”

  花流霜也都知道,这是个特殊的人,一看他又什么“悲剧”,当面讽刺说:“这朝廷的破落户来跟你们争粮食吃,你们就发虚了,怕了?这令尹是朝廷给我们派的,不觉得我们怕他们朝廷的破落户丢人,我怎么就奇怪,你们怎么也会这么觉得呢?”

  这时,有人就喊了:“我们早就想着,给他们点厉害看看,赶跑得了,大王他不让呀。”

  张铁头也连忙说:“大王现在坐镇北平原,谁只要一提,他就揍谁,我实在看不下去,跑回渔阳了。”

  花流霜哭笑不得,说:“你跑渔阳,是给史文清要粮食来的吧?”

  张铁头连忙说:“明里要粮食,实际上,那是想找大伙拿一个主意,赵过,赵过,我今天可是在你那儿,是不是正在和你商量?”

  他干脆出卖赵过说:“他是支持大王的,就他是的,他道理可多了。”

  赵过一下苦上了,讷讷地说:“我一直都听阿鸟的,阿鸟的话还没有错过。流民也是人,总也得当人一样看待,要是实在不行,我去跟大王说说,咱就说咱没了粮食,劝他们回去就是了。”

  李芷心里苦笑,她清楚赵过有的时候还是显得愣,连忙说:“你主张劝退,对吧?”赵过略一想,说:“恩,我主张劝退,就说我们没有粮食了,劝退总比驱赶好,实在劝不退了,再想其它的办法。”

  牛六斤立刻附议:“起码也要先礼后兵,劝退,劝退劝不退,也要走这一步。”

  史文清大声说:“可以考虑,大王要粮食,我这里没有,我这里没有,只能进行劝退。”

  这个办法成不成,比较温和,就目前而言,劝退,大王也最容易接受。

  大家纷纷交头接耳,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直奔前面,从一只瓮中摸出一个“同意”的木牌,走到赵过面前,瞅瞅他,一弯腰,将木牌放他面前。

  因为东夏大臣成色不均匀,上朝吵架,而人又木讷,往往表达不出主张,说不出话了,就急,急到要动手打架,往往一折腾,到了最后,反倒把自己的主张忘了个一干二净,狄阿鸟就在廷议或者朝仪的时候让人在殿下摆两个大瓮,其中一个里头放着“同意”木牌,另一个里头放着“不同意”木牌,让大家摸木牌,放到发起建议的人面前。

  众人这一附议,立刻排着队,都奔“同意“大瓮去了,摸出“同意”,依次走到赵过身边,弯腰放在他面前,然后回殿中站好。

  花流霜“那好”,“那好”两下,说:“那好,我就去赵过去北平原劝他们退。”

  赵过略一失神,突然想起什么,一溜烟往外跑,叫着:“等等。”跑到一半,往地下点点,请求牛六斤:“帮我看着,别让动。”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的背影已经在殿门口了。

  大殿内议论纷纷,花流霜连忙拉一拉李芷,朝赵过跑出去的方向,小声说:“我以前就瞅着他有点儿缺心眼,这不,憋了半天,想了个什么办法,劝退?胡闹不说,你看,这一声不响往外跑,还让给他看着地下。”

  李芷涨红着脸说:“母亲别太早让人散了,看一看他到底干啥。”

  李芷为他说话,花流霜只好等等看。

  不过,大家也不能站着,坐着不吭声,花流霜就问:“你们都同意劝退了?那咱先说好,要是劝不退呢?就没谁有别的主张?”

  张铁头大叫一声:“卖,卖掉,壮年男女,一头十几两。”

  牛六斤连忙用脚踢他。

  他却得意洋洋,在大殿中自顾迈步,大声说:“我们东夏现在什么都有了,就是缺钱,缺女人,我们把壮年卖了,老弱饶给人家,钱有了,我们要是把女人留下,女人有了。”

  花流霜说:“好,张铁头认为卖了合适,你们谁同意,拿木牌去。”

  大殿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动。

  花流霜不免感到疑惑不解,大声说:“劝退这样的主意你们就都有人想得出来,个个支持,这卖?!”

  冯山虢立刻说:“这想法实在太缺德,自然不会有人赞同。”

  谢先令终于开口了,说:“卖?数万人,你卖给谁?谁出钱买得起?当然,我们这儿可能会有不少商人会要,分而予之,未必不可,可是卖,会不会和武力驱赶一样,激起更激烈的反抗呢?卖,会不会随着这些买奴隶的人离开,使得我们东夏,使得我们大王,名声恶臭呢?这不是能不能卖的问题,这是切实不切实的问题,我敢说,大王若在,他一定雷霆大怒。”

  渔阳卫戍上的马耳朵菜大屁股,胸肌又发达,是个葫芦形大汉,闷闷地说:“我愿意,可我不愿意跟张铁头一块儿挨揍。”

  张铁头也一下清醒了,连忙说:“这是我以前的想法,大王不愿意,他说他后悔,当初怎么没有把我卖了换钱。”

  众人一阵笑。

  花流霜也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主张驱赶。”

  她一说,大家蜂拥而出,去摸“同意”的令牌,摆到殿下。

  正说着,赵过气喘吁吁回来了,带着两个抬箱子的士兵。

  花流霜正在发愣,想问他抬箱子干嘛,不料,他一看,殿下又摆了一堆,又大声说:“去,去,再抬一个。”

  说完,自己拉着两个士兵丢下的箱子,跑到自己的原位,往地下一蹲,往箱子里抱木牌。

  花流霜和李芷面面相觑好一会儿。

  花流霜小声说:“这又是干什么?你问问他。”

  李芷这就只好咳嗽一声,问:“赵过,你把木牌装箱子里,打算带走么?”

  赵过想也没想,就说:“恩,贴上封条,带走。”

  花流霜又一次哭笑不得,小声给李芷说:“你看看,他还要贴封条?”

  正说着,赵过一挥手,请求殿中卫士给自己拿笔墨封条。

  花流霜连忙安排李芷,小声说:“让给他拿,让给他拿,别伤到他颜面,虽然他平时傻点,可是人我清楚,不要伤他的颜面。”

  李芷都想下去踢他两脚,让他在这儿丢人,不过婆婆说了,她也就说:“给他找笔墨纸。”

  卫士很快把东西送来了。

  他就手执一张封条,到谢先令身边说:“在大王看来,这一件事,您最公允,请您写上‘劝退’两个字,签上名。”

  谢先令一下领悟到了,说:“你是说,你一艘拿这箱子装上今天议论的结果,带去北平原给大王看?”

  他叫好说:“行,当然行,我立刻就写。”

  这时,赵过又拿一张封条,跑到吴班跟前,说:“这一张,你来写。”

  花流霜惊呆了,小声说:“傻人有傻办法,怪不得阿鸟能重用他,说不定他到了北平原,果真能把流民劝退。”

  这时赵过转回来,大声说:“大娘,你这一堆是主张干什么的?”

  赵过叫花流霜叫得土,这一声不是叫李芷,而是叫花流霜。

  花流霜还在发愣,感到李芷打一旁扯了扯自己,提醒自己,也就说:“这不是我的主张,这是我提的一个头,我倒是主张他南人北填,那好,你觉得要装,也装吧,写上‘驱赶’。”

  等再一次炮制个封箱之后,花流霜安心多了。

  她问完赵过的行程,让大伙散了,自己带着李芷从殿后的侧门离开,走在路上,说:“人往往不可貌相,这阿鸟屡次给我谈起赵过和他妹子阿田的事儿,我都心里不舒服,想着再怎么说,也要找个高显的贵族,可今日再看,阿鸟看人,有的时候,确实强过我这个母亲。这赵过,心里有,是大巧。”

  李芷也觉得有光,一边走一边说:“阿妈且不知道,他们这些跟过阿鸟出生入死过的弟兄,都有点儿小能耐,这赵过,阿妈看到了;那个博小鹿,阿妈疼得厉害,自然清楚,至于博大鹿,则是个非常果断的人,冷酷,果断,好学,人家都说他下了战场是一头野狼,上了战场,是一头猛虎,这牛六斤,则多智,恭谦忍让,那个张铁头,可是长袖善舞,走门道,拉关系,应付方方面面,那是头头是道,还有一个牙扬古,去了中原,他那个人是马匪出身,别的不及别人,却格外心细,非常冷静。”

  她总结说:“图里图利忠于所事,看上去能力上稍微差上一些,可他善于听取意见,因为在中原居住过,不排斥中原文人,能用他们完成自己能力之外的事儿。他也非常忠厚,允许有人与他看法不同,比方说冯山虢,阿鸟发给图里图利亲热,图里图利就不在乎冯山虢是不是自己人,对他也非常实在。”

  花流霜以前总觉得狄阿鸟他们能取得一次次胜利,大多有运气的成分在里头,今天亲眼所见,再听李芷一说,心里格外高兴,说:“这么一说,他也文是文,武是武的了。”这两天,李芷都在做她的工作,说是出于爱嗒嗒儿虎的角度,也不该让他这么就继承王储,花流霜也有些松动。

  不过,她倒关心起给嗒嗒儿虎请老师来了,轻声说:“我想让风月回来给嗒嗒儿虎做老师,一来是让他安稳一点儿,一大把年纪了,可阿孝人在高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阿鸟说的那回事儿,就算是,没有他在一边看着,出谋划策,阿孝怕也应付不来,他那家伙,纯粹一个武夫,说不得。再说了,嗒嗒儿虎现在小,倒也不需要风月先生这样的人亲自教导,倒也可以先找一个先生启蒙,你看这东夏的文文武武,哪一个合适?”

  李芷还真没想过,过了一会儿,说:“其实博小鹿就可以做一阵子老师,当年我第一次见阿狗,阿狗就身背弓箭,到处嗅人气味,我觉得嗒嗒儿虎嘛,首先是东夏人,小的时候就应该像东夏的孩子那样学习。”

  花流霜说:“不行,博小鹿是个坏种,把我孙子教坏了,再说咱嗒嗒儿虎也是个王子吧,跟条小狗一样到处乱嗅,人家笑话不笑话?”

  李芷说:“可他只有先和所有的东夏孩子一样猎猎老鼠,猎猎兔子,将来才能够了解他父王的臣民。”

  花流霜想了一会儿,说:“我看你是怕他身子骨弱了,我可给你说,他可跟阿狗不一样,阿狗那个时候,咱们家有啥,现在嗒嗒儿虎要是到处乱跑,不知多少人打他的注意呢,要是你想让他猎老鼠,让人给他抓几只,在院子里玩。”

  正说着,前头站了好几个丫鬟,嘴里叫嚷着,花流霜纳着闷,走过去问:“干啥呢,干啥呢,都干啥呢?”

  她等人一让,往前一看,也愣了,前头有个杯子粗的小树,大概有二人高,枝子都被人截去了,直直一根棍上去,嗒嗒儿虎跟个小笨熊一样,吞吞慢慢地往上爬,不知是不是有大人举起双手帮他,过了一人高,快到顶了。

  下头阿狗也是刚刚来找他玩,问他:“嗒嗒儿虎,你干什么呢?”

  嗒嗒儿虎慢吞吞地说:“我爬树。”

  花流霜大吃一惊,厉声说:“谁扶他上去的?谁?掉下来怎么办?”她大声说:“乖孙子,赶快下来,抱着树干,快滑下来。”

  李芷也抬头看呢,问:“嗒嗒儿虎,你上这么高干什么?”

  嗒嗒儿虎又慢吞吞地说:“我爬树。”

  花流霜愁了,眼看他慢慢地蹬脚,挂在树上一点一点地挪,要爬,似乎爬不动,大吼一声:“都愣着干啥,赶快去找梯子。”

  嗒嗒儿虎又慢吞吞地说:“奶奶,我爬树。”

  几人连忙去找梯子。

  花流霜一味儿让他搂好,别往上爬了,李芷则问:“你爬树干什么?”

  嗒嗒儿虎说:“我现在小,爬小树,长大了,爬大树,能够鸟蛋。”

  花流霜皱着眼睛,哆哆嗦嗦,忍不住问:“这个傻孩子,你够鸟蛋干什么?”

  嗒嗒儿虎说:“吃。”

  他说:“鸟蛋好吃。”

  花流霜无奈地说:“又一个吃才,阿鸟小时候哪点毛病没有,就是好吃。”

  她笑吟吟地,温和狄劝:“乖孙,你要是抱着树干,突碌碌滑下来,阿奶就让人给你够鸟蛋,煮鸟蛋。”

  嗒嗒儿虎还是慢吞吞,带着喘气的调子说:“你不知道我吃哪一种。”

  花流霜愁了,给李芷说:“你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就不说一句,你不会怪他两句么?”

  李芷连忙责怪:“快给我下来!”

  花流霜又嫌声音大了,说:“你吓到他,他手一松,你哭都来不及。”

  阿狗笑眯眯着说:“阿虎,阿虎,我带你去抓野鸭子,你去不去?去了赶快下来。”

  花流霜大吃一惊,责怪说:“到哪去抓?不许……”

  说到一半儿,她醒悟阿狗是骗嗒嗒儿虎的,笑着说:“是吗?野鸭子好不好吃?”

  嗒嗒儿虎被引诱了,却不是一滑下来,还是那样慢吞吞地往下挪,一边挪一边说:“野鸭会飞,等我,我去拿弓箭,射他。”

  花流霜想等他下来,用家鸭骗他,没想到他先说野鸭会飞,就说:“谁告诉你的野鸭会飞?野鸭不会。”

  嗒嗒儿虎说:“不会飞的不好吃。”

  终于有人找到了梯子,却因为是单梯,这么一棵小树,根本不敢架。

  花流霜只好冲李芷发火:“你看你把孩子教的,谁家三、四岁的孩子往树上爬?”嗒嗒儿虎却怡然自得,腿晃晃捞地方蹬,嘴巴仍有用,吹嘘说:“人家都不会,就我会,我会爬树,还会写字,还会给阿姑的兔子搭房子,阿爸说,小孩搭小房子,长大了就会搭大房子,我长大了给奶奶搭一间大房子,再住一群狗……”

  他终于退到人能够到的地方了,吭吭不止,花流霜一把把他搂回来,举着巴掌要打他,忽然记得他要给自己搭一间大房子,还要住狗,实在是忍不住,笑着说:“你奶奶?!你还让住一群狗。”

  嗒嗒儿虎使劲地挣,要去拿弓箭,跟着阿狗去找野鸭子,一边挣,一边说:“我要去射鸭,阿奶答应了的,说话不算数,就不是英雄好汉……我告诉我阿爸。”

  花流霜使劲地捉他,怒声说:“少提你阿爸,跟我英雄好汉,我正想揍他,你给我走,给我走,我让人给你煮鸟蛋。走不走?”

  嗒嗒儿虎一下哭了,说:“阿奶说话不算。”

  他一哭,花流霜心软了,说:“好,好,去拿弓箭,射野鸭。”

  李芷上去把他抱住,给他揩揩眼泪,说:“今天就是不让你射野鸭,明天不想射的时候,再让你去。”

  她给花流霜和阿狗使好眼色,一边抱着走,一边说:“你最好好哭,越哭越不让你去,明天不一样,你越哭,越让你去。”

  嗒嗒儿虎不哭了,说:“明天我就不去。”

  李芷把他往地下一放,他就去与阿狗玩去了,说悄悄话,花流霜一靠近,他就拉着阿狗走,花流霜实在好奇,偷偷让阿狗说,阿狗就说:“他说,明天就可以一起去了,先装着今天就想去,明天就不想去,不然他阿妈一改主意,就坏了。”

  花流霜指一指李芷,笑着摇了摇头,一边带着她走,一边说:“算了,不给找先生了,还是你做着吧,好好教他怎么隐藏内心,怎么奸诈,教出了师,到时跟阿鸟一样,阳奉阴违,有你难过的。”

  李芷说:“这是他阿爸教的,说培养他耐心,我才懒得琢磨呢。”她回头看看,说:“你看那棵树,上面枝子被截了,谁敢截了让他往高里爬?还不是他阿爸点头,才有人肯干?!我都没了脾气,反正那是他儿子,教什么样儿,咱管不着。”

  花流霜说:“他能教好了呗?那狄阿宝现在被教成啥了?前几天到我那儿玩,他就翻墙头跑了,拿他娘的钱买了十几个柿饼,一条羊腿,说要请狄阿青和嗒嗒儿虎的客,差点把房子点着,结果,仨孩子捧着外黑里生的羊肉啃,一边啃一边说,大丈夫就该吃这种东西。我把他好好揍了一顿,他娘还有脸跑我跟前哭。”

  很快,她突然又奇怪了:“这狄阿宝和狄阿青怎么都不见露面呢?”

  回到他们住的东院子了,里头似乎来了客人,摆放着礼品,好热闹。

  狄阿宝正在墙边喂一只身上没毛的短尾巴狗,一见他俩就大叫:“奶奶,大娘,你看,这狗身上没毛。”

  花流霜说见他烦那才是假的,一看这条狗就问:“哪儿来的?”

  旁人代替说:“两位老夫人的娘家人来了,这条狗是送给小宝特的礼物。”这么一说,两个人才知道阿狗为什么独自一个离开,去找嗒嗒儿虎玩了,显然是别人没给他带礼物,他心里不高兴,走了。

  花流霜正想着是哪个娘家人,往里头一走,只见龙篮采在榻上躺着,榻旁有几个医男,医女,一下醒悟了,她弟弟也担心她的病,派了先生,这就说:“你们看她好多了不?”

  为首的先生说:“是呀,我正奇怪呢,这病,怎么突然见好转了呢?”

  龙篮采也大为高兴,对李言闻前所未有信任起来,就不要意思地说:“我以前还认为李先生哄哄人行。”

  旁边转过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往地上一扎,给花流霜磕头,说:“我给老姑姑磕头了。”

  这也是龙家的一枝,叫龙多雨,比着叫姑姑的,至于磕头,则不是应不应该。龙蓝采和花流霜心里都清楚,阿鸟现在成了东夏王,在亲戚中地位飞飚,后辈们拿后辈作个由头,拜的可是个地位。

  龙蓝采等花流霜让他起来之后说:“老四派他过来,一来是和狄哈哈一起回来,说是什么国书的事儿,哪点不太对,二来想着到我们这儿还需要什么,我就一直问他,到底哪不对,他刚刚给我说完,也让他给你说说,你听听是理不是?”

  花流霜没想到一个那边连一个国书都不承认,走到一旁坐下,说:“狄哈哈,我还没见着呢,想毕待会儿会来,你先给我说说,这国书,怎么就不妥了?”

  龙多雨说:“姑姑呀,咱们不是一家人吗?都说表弟是东夏王了,可是咱得想想,咱们真的非要分出来,另开炉灶么?”

  他停顿了一下,说:“这国书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东夏立国,表弟把许多人都拐走了,有点不妥。”

  花流霜说:“就因为这个?”

  龙多雨说:“那倒不是,而是家里人都想让表弟回去,这大臣们都说了,这表弟,这个,这个,裂土不合适,最好回去做个亲王,哎,高显唯一一个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家都这么说,他的人还归他管,和大公主的婚事也好说,好说,只要他回去,一切都好说。”

  花流霜冷笑说:“这会儿说好说了,当初你们悔婚时,怎么不这么说了?亲王,谁稀罕,哪有自己做大王快活?!”

  龙多雨笑着说:“姑姑说的是气话,表弟现在是大王,可他这个大王,真要自己建国,不还是要受别人控制么?回到高显,大公主就是王储,百年之后,他就是……”

  李芷担心花流霜被他说服,给一旁的狄阿雪使了个眼色,狄阿雪脱口就说:“到底是情夫还是皇后?”

  龙多雨连忙转过脸,说:“亲王,亲王,多年前就有人传言,我们两家合为一家,天下就无人能抵抗。”

  狄阿雪又说:“这几年,好像从来也没人提了,现在我哥哥建了东夏国,反倒是又合则唯一,则四海臣服了,怎么一个臣服法,无非是让我哥哥脱了龙袍,跑过去称臣,我给你说,你们做梦吧。”

  龙多雨有点儿尴尬。

  花流霜连忙叱喝一声:“阿雪,怎么给表哥说话呢?”这么呵斥完,她又说:“这个事儿我们说了都不算,当年我们家山崩地裂,阿鸟也去找过你们,可结果呢?后来,阿鸟事业艰难,去了之后,你们撇清更快,直接悔婚,现在,倒要坐享其成了,我们两个老姐妹就是现在心里也不能说不想着娘家,可这件事,你觉得你表弟就没脸没皮了,还会答应?你让我怎么跟他说?他也是个大人了,几尺高的汉子,被嫌弃了几回,说句实话,没有反目成仇,就不错了。”

  这么一说,龙多雨倒是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年前四叔那边也是让他回去,表弟说不肯,四叔也就想等到他碰了壁再回去,哪里嫌弃了?也就是许多年前,大公主不懂事,和他闹了别扭,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大公主至今不提自己的婚事,那不是还在等着他的吗?熟话说,分则两害,合则两利,有两利不要,干啥要选择两害呢。”

  李芷笑了笑,终于决定说一句话:“阿妈刚刚说的确实是气话,阿鸟倒没什么意思,他曾经与我说到过,说自己对母亲的娘家那边也是情难割舍,可是那也做不到说回去就回去。正如刚刚表哥说的那样,朝廷把我们给扶立了,还控制着我们,有些话不能明说吧?其次呢,国家相合,事情太大,恐怕阿鸟说了也不算,他自己根基还不稳当,只要一露这个意思,四分五裂未尝可知,这话,您还是暂且放着,千万不要出去提,回去也给舅舅好好说,日后还有机会。”

  花流霜愣了一愣,没想到李芷半天不吭,忽然冒出一句这话。

  龙多雨倒觉得说到点子上了,是呀,那边让自己传达下这样的意思,可是这边,自己考虑没考虑到狄阿鸟的处境呢,这句话在家里说说还行,那真是在自己被当成使者接见的时候,冒出一句,可是要惹出大乱子,同时,两边再也没有戏了,因为狄阿鸟为了维持国家不分裂,地位稳固,他一定一口回绝。

  他一抬头,意外狄看着李芷问:“姑姑,这一位是?”

  花流霜说:“媳妇,你表弟妹。阿鸟现在不在渔阳。”她假装不知道,转过脸问:“嗒嗒儿虎他阿妈,阿鸟当真这么给你说过?”

  李芷说:“是说过,说句实话,我倒生气,他回去并无不可,可是婚事还要再拾起来么……”

  龙蓝采自己也觉得婚事拾起来,让人家李芷怎么办?

  以前有过一回了,人家深明大义,同意了,可是这一回呢,人家还时时准备等着自己侄女,什么时候自己侄女愿意嫁过来,人家什么时候让位?何况这李芷身为媳妇,这些天来,尽心尽孝,内外一头乱麻的事儿,弄得是有条有理,这就说:“婚事的事儿要看阿鸟的意思,不过我和阿鸟他阿妈只有在一天,就不会委屈你的,不会,绝不会,富贵不休妻,这我懂,我懂。”

  说着,说着,她哭了。

  懂是一回事,可心里哪能一点儿不难过呢?

  众人慌忙劝她,暂借不说这些事儿了。

  花流霜明白李芷的意思,暂时出于两国的关系考虑,东夏又是草率成国,危机重重,也许会需要高显的帮助,不必把话说死,且就说目前为止不宜谈论这个话题,只打发龙多雨住些时日,一定等狄阿鸟回来,见了面再走。说到狄阿鸟,她就立刻想让狄阿鸟回来,忽然记得这也是一个制止狄阿鸟胡闹的契机,立刻派人去看张铁头和赵过出发了没有,让他们带个话,说高显的使者等着他呢,他还不赶快回来吗?这才多久,她就给赶上了,也就让二人再一次过来,一则非常肯定地让狄阿鸟知道,你就不要再等粮食了,二则就是你反正不可能等到粮食,你就回来吧。

  赵过带着这样的使命,装着两箱牌牌,就和张铁头一起出发了。

  到了北平原,北平原本身还有粮食,上次带来的粮食只是见了底,两下合起来还能撑些日子,赵过把话带到,说起老夫人不让给粮食的事实,抱出两个箱子让看,要狄阿鸟尝试着劝退。

  这一次,狄阿鸟犹豫了。

  渔阳那边不给粮食,不劝退怎么能行?

  他就跟赵过说:“劝退的事儿交给你好了,你就试着劝吧,反正粮食还要几天,而这几天,说不定备州就失望了,来接人呢。”

  通过怡红院,他收拢了好几个人才,也就让人把这些人请过来,谈到这个事儿,却不说渔阳那边不给粮食,自己也没有办法,只说东夏没有粮食了,说:“如今备州正大刀阔斧地收拾豪强,叛军也被州军基本消灭,朝廷也可以管大伙了,你们几个要是愿意留在我这儿,我当然答应,可是这么多人都留下,我哪来粮食给他们?你们无论是留是走,帮帮我手底下的赵过,和他一起说服百姓,劝他们回去吧?”

  一个叫燕子青的读书人这就说:“大王真是对我们仁至义尽了,我是没法回去了,前一段时间,我带头生过事儿,官府未必不追究,就留下跟着大王了,也算报答大王的恩情,我会帮助赵将军,劝百姓们回去的。”

  十来个人中,只有两个人委婉地表示有亲人下落不明,还是要回去的,其余的人都表示要留下。

  狄阿鸟这就让赵过他们,一处一处地跑,告诉百姓们,东夏实在撑不住了,给朝廷那边也通过气了,大伙还是回去吧。

  百姓们自己心里也有本帐,知道不管是真是假,人家管了这么多天了,现在让走,哪能不答应呢。

  里里外外也都合议,说:“不管怎么说,东夏王对我们有再造之恩,我们走之前,就在北平原给他留点什么吧?”

  这么一说,大家倒也不知道留点什么好,有人就说:“那怎么留万民伞吧。”

  十几个能捏伞骨的人就先给东夏这边打好招呼,又凑了些人,跑到一处空旷的山上去造大伞,让这把伞够大,能够让几万百姓们签名,按手印儿,伞也要够排场,因为东夏王也是个王,要用华盖,签名最好包在里子里。

  这边一劝退,立刻就有人往备州报告去了。

  杨雪笙半天没有合拢嘴。

  他正带着田文骏和一些官员在下头视察农田,当即就问:“劝退,是谁想出来的?”

  这些官员也和东夏官员想的一样,这人饿呀,谁能把饿疯了的人劝退?纷纷说:“他东夏王就白日做梦吧,这些农夫们去给他讲理呢?”

  这么一说,杨雪笙也上了心,说:“是呀,他派人劝退,这些百姓退吗?”细作对这个情况再了解不过,说:“退,愿意退,都愿意,他们准备在东山上造一座功德亭,还准备做一把金光闪闪的万民伞。”

  杨雪笙半天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说:“人说无欲则刚,我就忽视了,我一心算计人家东夏王,可是人家呢?偏偏行得正,坐得直,做着蠢事儿,赢着厚利。”

  田文骏却追说:“他怎么就想到劝退了呢?怎么就有把握把人劝退呢,就不怕百姓提前知道,闹骚乱?”

  杨雪笙说:“这就是东夏王和他手底下那帮子人的过人之处。”

  他说:“东夏王也一定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只怕只凭这一点儿,拓跋巍巍这样的枭雄也不及他,将来沙场争雄,若只有一个胜者,我看是东夏王。你们?也都记着了,东夏王行为越无偏差,越让人当心,我们这些朝廷的鹰犬,是在各为其主呀。”

  说到这里,他又在构思自己的请罪折子了,同时与一旁的人说:“去,告诉陶坎将军一声,让他看着合适,去接人吧,维持好秩序,发放好粮草,在这一点上,咱可能不如东夏王,但是也不能让那些百姓们觉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吧。”

  这最后一句,他简直是发疯了一样喊出来的。

  官员们都不吭声,心里却在想:合该生气,偷鸡不成撒把米,这不是恼羞成怒了么?只有少数几个却在深深叹气,东夏王能做到这样,而朝廷即使赈灾,也是让军队手持鞭子,让人排好队领碗粥,不管谁多领,谁少领,不管是不是照样饿死人,也是瘟疫横行,难怪总督有一种绝望般的伤心,我们何尝不是一样呢。

  众人一阵沉默,就看着骑兵去寻陶坎将军了。

  卢九的兵马战斗力非常强,地盘又经营多年,陶坎几次都吃了亏,只好另想门道。

  他夹兵山峡,假装撤走,突然回师,得到了去接流民的消息,照样不耽误将卢九的据点拔掉,迫使卢九离开野狐岭。卢九一下野狐岭,再也没有去处,只好与辛璧合议。辛璧就说:“人都说田文骏出卖了我,其实不然,田文骏对我也是仁至义尽了,再我们各走各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封信,说他与东夏王有旧,如果我到了没有去处的一天,不必舍近求远,可以持这封信去找东夏王,解道北上,如此方能逃出官兵的追击。”

  说完,他就拿出一封书信,感叹说:“有时人算不如天算,要不是我念在田文骏不曾亏待我,临分手时留他一命,当真是在劫难逃。”

  卢九笑着说:“你得了这封信之后,没有杀他,是不是害怕东夏王知道你杀了他,不借道于你?”

  辛璧哈哈大笑。

  这就先派了一名亲族,带着两个人先行一步到东夏,将田文骏的手书交给东夏王。

  这会儿,狄阿鸟还在北平原,很快就接到了这封信,打开看一看,信中是这么写的:“殿下既是我的恩公,下人还是殿下奴仆,今日今朝未敢稍忘昔情,虽不能侍奉在侧,却仍为殿下留意天下大事,请问殿下心中是否有备州之万亿,定当知不可不不察,若您仁慈为怀,放过辛璧等人,使之去边远,将来必有可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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