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挥戈逐马 > 二十一节 湟西有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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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增加“蚁啃骨”的服用,狄阿鸟真的只剩了半条命,惨叫个把时辰,睡醒之后虽好了一点儿,可两条胳膊两条腿只轻轻抬一抬,就需要拿出抬泰山的力气。

  花流霜过来看他,见他脸色苍白地望着自己,心里猛一痛,还要冲他发火的一点矫情全不在了,就挪个墩,做旁边,轻轻地问:“是不是恨死阿妈了?!”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都气病过了,还有什么恨的?只是生庶们遭了秧,接下来,也不好收场?!”

  花流霜责怪说:“你也不好收场?难道比你白白花一个山颠海倒还不好收场?错了就错了,知错能改,就行啦。”

  狄阿鸟哭笑不得地笑了笑,反问她:“我错了?”

  花流霜说:“你还不觉得是自己错了?你要是没有错,那人家就都听我的?你那些中原来的部下都是种地的,常言道,家有存粮,心里不慌,当家的把粮食拿出来送人,还有比这个更让他们感到恐慌的吗?这草原上的人,视牲畜如性命,不到时节,宁愿饿死也不肯宰杀,你却又要杀羊,他们还有比这个更要寒心的吗?这一件事,你把两边的人得罪了光,把两边的人也都吓得够呛,你还没错?这不是上古比德行的年代,作为一个国家的君王,你得处处为国家的利益着想,不能干那些光给予而没收益的事情,也就说不能吃亏,你要是吃了亏,就不是你吃亏,多少人熬心哪。”

  狄阿鸟苦笑说:“前天还在给李芷说,我阿妈一辈子吃不得亏。”

  花流霜“啊呀”一声,仰天看了看,低下目光说:“我一辈子就是不吃亏,不吃亏是为了谁呀,过几年就年过花甲了,年过花甲,就是泥土埋了半截子的人,我不吃亏,一分一分地抠,不是熬儿熬孙吗?”

  她轻轻地说:“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也别找后账,那张铁头他们几个,都,都怕你,跑渔阳找人说情去了,你不给他们放句话,怕他们都不敢回来。”

  狄阿鸟说:“他们不敢回来?他们有什么不敢的,他们还有什么不敢?我都在想,我是不是该逊位,让他们做两天大王。”

  花流霜脸一黑,说:“这个事儿是我让的,你要找后账,那不是让阿妈难堪?这个事儿是你错了,错就错了,哪还能死认那个理,听阿妈的,你毕竟是大王,不认错就不认错,没必要计较下去。”

  狄阿鸟心里涨得厉害,猛吸一口气,却还是呼了出来,怅怅叹道:“阿妈定要认为是我的错,我也没什么话说,可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这个国王给那些百姓做下的许诺呢?一转眼成了这么个结果,我还有什么脸面对天下人?”

  他用手指一指,喘着气说:“你去北面的山上看看,那儿还有黎庶给我立下的石碑,现在看来,倒是在昭昭天日之下,见证我的背信弃义,阴毒和无耻,我好不容易谋求得到在上谷互市的机会,也不得不主动放弃,阿妈让人把他们卖到高显不成,银子自然也得不到了,而我在明面上给朝廷没法交代,或者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朝廷的人就会来,来谴责我的忘恩负义。现在粮食给了,羊杀了,反倒得到全天下人唾弃和鄙视,这就符合国家的利益了,这就让他们,让阿妈都满意了?等我好了,这个国王,我就不再做国王了,谁爱做,让谁做去,他张铁头不是能吗?他来好了。”

  他俯身一串咳嗽,堵嘴不知接走什么,手巾揣袖子里了。

  花流霜吓了一跳,连忙说:“好,好,好,你没错,阿妈错了,可阿妈能清楚朝廷会在半路上等着咱们吗?要是有了百万纹银,这举步艰难的局面不是转瞬间就打开了?你哪还用一会儿向这个人低头,向那人赔罪的?你是阿妈的儿,阿妈看你到处给人低三下四,心里就忍心吗?”

  狄阿鸟艰难地爬起来,硬生生撇一个笑:“朝廷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之前我还让你们都看了,说这是他们的阴谋,阴谋,他们就放任几万人消失在眼界当中?只要有一点头脑就会知道,他们肯定半路拦截。”

  他说:“现在,还要把这错那错给我,阿妈,我不恨你,那是我没法子,你是我阿妈,可你也把我杀了一回,东夏三、五年之内,再无大的转机。”他大吼一声:“再无转机。”

  他说:“自古当政者最忌自己政令无法推行,底下阳奉阴违,为之而举屠刀之例比比皆是,有人说是争权,有人说是夺利,不管怎么说,都是血流成河,就说我们在京城经历过的,一场大屠杀,长月巷空。我知道东夏没有法制的根基,大家把着肉,割着牛羊商量事情,也知道自己和部下们名为君臣,实为兄弟,从来没要求过他们都闷着头听我的,可他们给我最起码的尊重了吗?就算挽回我杀羊之举,也不要送我这一个骂名吧。”

  花流霜也喝一声:“好了,你有完没有?这件事是你在前,他们在后,你阿妈在后,关键时候,没选择了。”

  狄阿鸟说:“那好,别的人我可以小作惩戒,但有一个,我一定要他的人头。”

  花流霜问:“谁,你阿妈我?”

  狄阿鸟咬牙切齿地说:“龙多雨。他既然是使臣,来我邦国就该谋求两国和睦,诚恳待人,却反倒挑拨生事,挑拨我们母子的立场,以谄媚和厚利引诱你做出错误的决定,杀了他,这件事才好收场。”

  花流霜睁睁眼,怒道:“我看你敢?!他是谄媚于我和你二阿妈,也确实说了很多动听的话,要是没有这些,没有把人价涨到二十两银子,我也许不会心动,可你杀了他,两边就都得罪了。”

  狄阿鸟嗓子都哑了,却用尽全力说:“当年七国争雄,秦国的张仪来到楚国,许诺六百里土地,让楚国与自己盟国反目,结果事后,张仪说,他许出口的只是六里……你说,现在这个情形像还是不像?拿我当楚怀王?休想,我杀了他,还要给高显索要湟左之地,不给,那就只好兵戎相见。”

  花流霜苦笑说:“你要给高显打仗?你要出兵高显?你打得过他们吗?”

  狄阿鸟说:“打得过得打,打不过也得打,如果北平原时刻会被收回,我必须得再找一块根本之地立足。”

  花流霜咆哮说:“事到如今,你就是为了一个名声?你就是为了把这个恶名栽给他们,要打仗?你东夏几只猫几只狗,你拿什么?你拿什么给人家打?人家一出兵,你就烟消云散了,之前,人家说你是他们的情夫,你吭声了没有,你不也忍气吞声,现在这不是一条疯狗是什么?”

  狄阿鸟说:“是不是疯狗无所谓,我没错,阿妈也没错,东夏人更没错,那总得有个人错了,既然他龙多雨喜欢奴隶,喜欢买奴隶,我就,我就把高显城的人都掳掠过来,再让他们出钱买走。”

  花流霜点点他,说:“我希望你说的是气话,明一早就忘了。”

  说完转一个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喊:“李先生,李先生,你过来看看,他是不是又犯病了?”

  李言闻应声进来,房子里就只有狄阿鸟仰天躺着,拿一条宽大的袖子往后拔,当即就说:“这个时候,大王还是不要过于激动。”

  狄阿鸟喃喃地说:“你也算我的师兄,公允地讲,这件事,真的是我错了吗?”

  李言闻叹了一口气说:“如果让我一个医人说,大王自然是对的,救民于水火,与救病人于病痛,这都是一样的道理。”

  他坐过去,要了狄阿鸟的胳膊把上脉,轻声说:“不过,从国家而论,大王怕是急于求成了。对于东夏,我虽然不熟悉,但我知道其中一点,举国上下,救助流民是有一定的底线的,大王逾越了。”

  狄阿鸟苦笑说:“这我知道,医药和音律一样,都讲求君臣佐辅,你说,我这个大王,不能让上下同心,成这样,累不累。”

  李言闻笑着说:“以我来看,大王又错了,此时正是举国一心的表现,在你的臣民眼里,他们就是辅佐你的,就像用药,主药偏了,辅助的药就要把它拉回来。这也正是良医和庸医的区别。”

  狄阿鸟反问:“良医和庸医的区别?”

  李言闻微笑着点点头,说:“没错。大王,你觉得什么样的医人才算神医呀?”

  狄阿鸟想了一会儿,说:“神医扁鹊赞誉过他的师兄,说他师兄防患未然。”

  李言闻称赞说:“防患于未然,怎么去做到呢?”

  狄阿鸟说:“自然是看些细微的征兆,提前……”

  他扭脸看着李言闻说:“我明白了,看来师兄不但能够悬壶济世,也能普度苍生。”他轻轻地说:“这件事上,我的确没有做好预防,我的国家之中,那些老部下都是农乡百姓,他们从小到大,能用手摸过十两、二十两的银子就不错了,看到我如此开销,自然接受不了,而现在杀羊,牧民们也一样,这是我没有防患未然,我的国家虽然上下一心,人人把国家当成自己的,但他们却没有足够的眼光和气度,怪不得我就一直奇怪,为什么只有阿浑一个少年理解我?现在明白了,他的家庭不一样,这的确是国君的错,是国君的错,不能不承认。”

  李言闻又说:“那大王看,什么是名医呢?”

  狄阿鸟想了一会儿说:“见多识广,通览古今医术,经验丰富……”

  李言闻说:“不对,不对。这名医呀,光这些还不够,名医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醒悟民生疾苦,不但要医术高超,还要了解病人的痛苦,使他们充满希望,同时传播医术,培育弟子,造福更多的人。”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没错,这一点,我也没做好。”

  李言闻又说:“那什么是良医呢?”

  狄阿鸟说:“这我想我知道,我虽然没有治病救人的经验,可是也粗通医理,这良医嘛,关键在于掌握剂量和火候,对于一般的医生而言,医药里头的‘十八反’,‘十九畏’都不敢轻用,但是良医偏偏就是真正领悟了这个‘十八反’,‘十八畏’,利用这个,他们就能把握住药效,或者让药猛,或者让药缓,是不是这个道理?”他沉痛地说:“这一点我也没做好,要是我到劝退这一刻,已经是要过火候,我就不会坚持杀羊馈赠百姓,事情也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言闻说:“天下万物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大王能想明白这一层,只当个教训就可以了。想不明白这些,作为一个医人,再努力,到头来只能做一个勤医,博习广志,东西奔波……”

  狄阿鸟反手抓了李言闻的手说:“师兄,不,言闻大哥,小医医病,大医医国,你既然要留下,就帮我治理国家吧,我敢肯定,东夏,没人会比您更善于治国。”

  李言闻摇了摇头,说:“不,最善于治国的是大王,我这短短几句,其实是治病用的,不细细揣摩你的心病,给你解决,你会好吗?我一生向往的是医道,虽知大医医国的道理,可是世上光有大医,又怎么解决民疾民苦呢。要是大王愿意帮助我完成平生志向,我就留下来做一个仆人,想方设法让东夏的百姓一个个身体健康吧。”

  狄啊鸟断然拒绝说:“不,不是仆人,你我二人永远平辈论交,我们两个,不好分高下,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大王最具威严,可对医生们来说,神医才最有威严,如果我说言闻大哥是神医,你会当我拍马屁,那我只好说,你一定会成为一位神医的,我听说你有了一个儿子,还没接过来,他叫什么?”

  李言闻说:“噢,他?!小名叫时珍,是我的父亲取的,知时而珍,应了大王的话,也是寄予厚望,想让他长大了做一位良医呀。”狄阿鸟说:“你说得对,这一番话,我的病好了一半儿,不过我还得继续病着,只有我继续生病,北平原乱着,朝廷看到了,才知道我的重要,不会为难我们东夏。”

  这件事传到备州,杨雪笙就破口大骂东夏忘恩负义,狠毒无耻,而实际上却大大松了一口气,第二天,他收到各个方面更为详细的情报,不免心有余悸,当晚招来几个心腹,开个小小的庆祝会,说:“东夏王是只鹰,可他的部下却是群野鸡,事到末了,野鸡与鹰分出高下,成全我们,可我们并不能掉以轻心。此次我请诸君前来就是要扩大战果,拜托以两件事:其一,此事已促成军民对东夏王的痛恨之心,但民间流传的结果往往没准,很可能不是变成朝廷和东夏王都靠不住,就是变成朝廷软弱,东夏王有如此恶行而朝廷不敢问,所以这个时候,地方上当满足后方百姓士绅想知道真相的心情,张贴一些布告,其二,朝廷一定要为上谷百姓讨公道,应派出使者,持强硬态度要东夏给我们交代,要宣布惩诫,宣布收回北平原。”

  刘太勋连忙起身,担心地说:“东夏虽然对不起朝廷,可它毕竟还是朝廷一手扶立的,万一宣布惩诫,致使东夏反目呢?”

  另一位干臣熊熙来则起身说:“以下官看……”

  他是孝廉出身,从地方举荐上来不久,年龄也不大,只有二十七、八岁,体型倒符合一个“熊”姓,颇为高大,一双卧蚕眼,脸色红润,还留了茂盛的胡须,有点儿像个武将,此时,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不知该不该当着许多的上官和前辈的面儿出风头,犹豫了一下才说:“杨总督的意思,是要通过我们强硬的态度达成一些其它的目的,他心里一定有一个可以降的底线,不过这要取决于东夏王认罪的态度。”

  杨雪笙笑着说:“你叫什么来着?说一说我们应持有什么样的底线?”

  熊熙来说:“下官姓熊,名熙来。”

  他向四周抱一抱拳,表示自己的唐突,然后就以一副侃侃而谈的神气说:“朝廷可以停止对东夏的援助义务,表示以后的援助都是有偿的,他想要什么样的援助,就要给我们出什么样的力气。”

  杨雪笙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声与身边的幕僚说了两句话,回过头问:“还有吗?”

  熊熙来也就继续说:“我想大人也不会真的收回北平原,顶多给他们附加一些条件,比如说北平原内不能有上规模的军事武装,北平原哪儿是他们租去的,哪儿仍归我们……甚至他们要交多少的地租。”

  杨雪笙大为意外,刚刚他与幕僚私下交流,方得知这熊熙来几天前还只是孝廉,应付大清洗造成的官员紧缺,受魏博当地举荐,一步就是从七品,本身已有点儿过分,可却又担任从六品的办事科员。

  下级官员到上级部门任职,就是秩等,一步就是秩等从六品,人家都说他和魏博牧有点关系,溜须上来的。

  可有了这一席话,杨雪笙朝魏博牧看去。

  魏博牧“方瞎子”方成是有名的糊涂大王,据说在服用五石散。他是关中名士,和当年的军政大臣方良玉是宗亲,受其举荐,在备州州牧衙门做属官,当今皇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州牧衙门改刺史,他就成了三品堂官,进了魏博做牧,不久前,有人通过薛家给他送礼,他竟能把送礼的人给弄错了,张冠李戴,提拔上来一个无关的人,见了面就捧着人家的手说:“你上次送给的什么、什么东西,太破费了。”搞得薛氏都哭笑不得。

  这杨雪笙清理几家门阀,也曾想过把他给洗了,不料翻一翻他的底子,结果很意外,这家伙糊涂事干了一箩筐,爱告人小状,但官还比较清白,没贪污过多少,受贿数目也不大,不过是官场上的“礼尚往来”而已,从某种程度上说,比刘太勋这个干员还要廉洁。

  最关键的一点,他是关中名士,又是方良玉的宗亲,他杨雪笙也是方良玉的门生,陶坎致休在家的老父亲利用这点关系,上门为他说情:“方瞎子眼睛瞎,行为也不检点,可心里亮,你留着他再看看。”

  所以,今天,杨雪笙不得不再看他几眼。

  方瞎子咧着嘴巴站起来,指着介绍说:“我推荐的,我推荐的,他是熊凤成的三儿子。”

  熊熙来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熊凤城是数十年前名震塞外的一员宿将,六十三岁的时候还曾出塞作战,要马革裹尸,死了也将近二十年,这一说,熊熙来很可能是他六十多岁的时候生下来的。

  杨雪笙意外地朝熊熙来看去,只见熊熙来尴尬半天,讷讷地说:“那是我祖父。”

  满堂哄然大笑。

  熊熙来更尴尬,一屁股坐下,闷头喝了几杯酒。

  不过杨雪笙却很满意,咳嗽两声,压住众人的笑声,转过身问田文骏:“田君怎么看熊老弟的意思?”

  田文骏没想到他突然问自己,有点儿意外,往两旁看了一看,说:“我没有看法。”

  杨雪笙督促说:“你怎么会没有?不要有什么想法,还是说一说吧。”

  田文骏这就起身,再三不肯,及众人督促,这才说:“不瞒各位,东夏王是我老父的得意弟子。我那父亲现在已经糊涂了,因在塞外多年,曾受人恩惠,及内外变故,心中还怀有对旧主的愧疚,现在望着北方,放着羊群,为人疯疯癫癫,在我来之前,他一定要我给总督大人讲,说这东夏王也就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后生晚辈,让总督大人放他一马。”

  想不到他来了一句求杨总督放东夏王一马的话,宴席的气氛一下变得奇妙无比。

  杨雪笙也有点不知所措,这个时候,突出东夏王年轻不懂事,放到一个卑谦的位置上,让自己放他一马,无疑显得以自己为首的大伙要多卑鄙有多卑鄙。

  他不清楚这田文骏是有意这么说,还是受父亲驱使,不动声色地问:“田兄怎么看?”

  田文骏说:“我?”

  他淡淡地说:“有时候我也这么看。”

  刘太勋一拍桌子,大吼一声:“田文骏,你大胆?!”

  杨雪笙给刘太勋摆了摆手,轻声说:“让人家把话说完。”

  田文骏说:“我父亲要说是心念胡疆,那是他受人知遇之恩,但是有的时候,他还是会为朝廷着想的,他的意思是说,东夏和高显源出一脉,东夏王少年艰难,曾投奔高显,受高显冷落,这才辗转中原,现在他回到了东夏,成就了一番事业,高显未免后悔,未免不会拉拢他,他受不受拉拢当真难说,这只在于一个年轻人是否心念旧恶……,也就是说,像是年轻人在赌气。而这件事,我们显然看到了高显在里头搅局,那么我们对东夏王所逼太甚,会不会称了高显的心呢?”

  杨雪笙说:“这也是一家之言。”

  田文骏说:“不过,我也不全赞成家父的看法,要我说,东夏王有今天,与谁好与谁坏,完全是出于利益,朝廷惩诫他,就得拿住他的生死,不生不死,那他就可能因为利益,转投他人怀抱。”

  杨雪笙点了点头,说:“那你觉得熊熙来的建议能不能拿住他的生死呢?”

  田文骏说:“没有。”

  杨雪笙又问:“你认为他的命门在哪儿?”

  田文骏笑了笑说:“暂时没有命门。”

  他又说:“但是我们可以创造,朝廷应当给他要兵,促他尽快西进,他出了兵,这些兵一旦西进,与朝廷会师,那么朝廷手里就有上万的人质,他没有了这些人,不粗不细,兵力空虚,想占住脚,也需要朝廷的保护。”

  杨雪笙放在桌上的手指不自觉跳了以跳,笑着说:“这还算惩诫?”他笑着说:“田兄见解虽然高明,但明面里对他的惩诫还得有,没有对他的惩诫,我们这边怎么说得过去?”

  田文骏淡淡地说:“下官认为总督大人忽视了一点,大人惩诫他,他也可以惩诫朝廷,借以推迟出兵,巩固地盘,并吞部落,到时再出兵,他也许就可以独立作战了,不再需要与朝廷大军汇合,朝廷再控制他,只怕不太容易。”

  杨雪笙没有吭声。

  他觉得田文骏的想法走了下乘,自己不能不惩诫东夏王,不惩诫就有姑息的嫌疑,而控制了东夏的经济再操纵东夏,这比逼他出兵,持一些人质更为高明,控制了他的人还没什么痕迹,但田文骏也提到了他担忧的一点,东夏王到底会不会因为一点表面上的惩诫,重新投入到高显的怀抱。

  他内心深处,更倾向于谁?

  想完这些,他这就说:“还是这样吧,明天一大早,熊熙来就充当使者,前往东夏,暂时不要宣布惩诫,只作谴责和威吓,看看东夏王怎么样了。”

  他又说:“同时我还要派人去高显,因为这一次,高显也动了,不管他们是否存心搅局,朝廷也要有一个态度。”

  说完这些,他就举起酒杯,与众人象征性吃些酒,退席了。

  田文骏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流露出一丝戏虐,随后走了出来,登上马车,另寻一处欢乐场作乐了。

  这家青楼的女老板毛东珠和他的关系尽人皆知。

  两人独处时,田文骏抚摸着雪白的肉体,那女子就呻吟着,轻声说:“杨雪笙有心惩诫东夏,对我们来说不是件好事么?”

  田文骏冷笑说:“他惩诫?!他惩诫的是他自己,东夏王就任他惩诫了?他不疼不痒地惩诫,东夏王反倒会减少自己对朝廷的依赖,你们不要以为东夏断绝和朝廷的关系,我们就会得到大大的好处。”

  他说:“不要让家里太得意。杨雪笙没看透狄阿鸟,吴丞相也没有看透,杨雪笙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这件事对他而言不完全是件好事,狄阿鸟那些部下有不少来自中原,上下一心干出这样的事儿,反倒像狄阿鸟一个人心念中原,这说明什么?说明他那些部下忘记了朝廷,在以东夏自己的利益为重。”

  女子说:“爷的意思是,他不可能回心转移?”

  田文骏叹息说:“是呀。现在他也有了妻妾,少主又是这个样子,回高显,就算他没有做大王的野心,他不自危么?他愿意不顾自己妻子儿女的性命,做一个低下的禁脔么?他背后有那么多的人为他出生入死,又怎么会轻易臣服,你们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国王,一个野心勃勃的雄主吧。”

  他说:“我和杨雪笙的看法一致,他不会跟朝廷反目,是要依靠朝廷,去做大漠之王,在这之前,他一定会……算了,不说了,就说这一次,如果我是他,我会对高显示强,以示对朝廷忠诚。现在他有求朝廷的地方,朝廷不给,他也可以撑一撑,反倒是朝廷有求于他,需要他供给战马,需要他的骑兵西向,需要他和朝廷关系稳固,不南下骚扰,他们的关系正在一步步逆转,可没多少人能够看得明白,也许很快,我们高显就不得不和朝廷站在同一辆战车上。”

  女子说:“爷,您危言耸听了,东夏,不过是弹丸之地,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两个大国合伙对付他,这怎么可能?”

  田文骏说:“可你们却忘了,草原与中原不同,在中原称霸,你必须有一块闭塞的山河,经营积累,但在草原上呢,你只要有一只数量庞大,而又无敌的军队就可以了,天之骄子,往往越战越强大。”

  女子说:“可是他想着的,是耕地。”

  说到耕地,田文骏想起来了,说:“他可能要提前夺取湟左,取代北平原,而夺取了湟左,不断断了我南下的通道,而且还避开了来自西方和北方的威胁,让家里注意他的动向,做好防备。”

  女子说:“他现在拿什么夺取?何况湟左,是朝廷的……”田文骏说:“朝廷在湟左设郡,只徒有个形势,当年狼主只当是自己嘴边的肉,现在因为和朝廷的关系,没有吃掉它,朝廷呢,也没力气兼顾它,留了一个空衙门,百姓也都被人掳掠走,可那儿往南到喜峰口,地势相当险要,往东北,则扼制高显的咽喉,他一旦兵出湟水,就给占据上了,而占据了之后,朝廷也未必理睬,也许会把那里给东夏,坐山观虎斗,因为他们知道那儿其实是我们的土地,一定得提防好。”

  他别过身,用左手抓了笔墨,勾勾提提一阵。

  谁也不曾想到这个把两国掂来拂去甚至谋害过龙青云的性命的人,从没出卖过龙青云,到现在为止,也还是一个能决定高显命运的人。

  在这敌我的交锋中,也往往是这样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你觉得最可信的那个人,往往仍是敌人。

  这封情报递给他以前的表面政敌吴隆起的,其实只写了四个字的重点:“湟西有狼。”

  情报很快到了吴隆起手中。

  吴隆起也一下想到了,但狄阿鸟会不会现在出兵占据湟西呢,因为龙多雨送来的情报表示,拓跋巍巍也许会很快出兵东夏,这个时候,他跟高显决裂,占据湟西,似乎是疯子才会干。

  国内正在谈论东夏王接济朝廷流民,因为滥做好人,被群起反对的事儿。

  上到龙琉姝,下到平民,有的人当成一个可笑的笑话,有的人却当成一件惊天动地的义举,可他们都说,东夏王人太好,没心眼,龙多雨也太缺德了,竟然把这事干成了,搞得人家太惨。

  吴隆起招了龙摆尾等将领一起商议。

  龙摆尾自然不会认为龙多雨卑鄙,笑着说:“龙多雨此事办成了,正好给他一个出兵的借口,他也许会跟我们扯钱财官司,趁机出兵,占据湟西不是完全没可能,而且干出来之后,大家也都同情他。”

  吴隆起也这么想,连忙说:“他师出有名,同情他的人又多,也有对我们不利的地方。”

  龙摆尾点了点头,说:“他到了那儿,能够避开很多威胁,拓跋巍巍也不可能把战争引到这个夹缝里,只是他现在实力不够,未必捞到什么便宜,如果他真出兵,我看主要还是气惨了。”

  龙摆尾自己都这么看,更不要说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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