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挥戈逐马 > 四十六节 为何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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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琉姝做梦也没想到那个被审讯的棋子正拨打着一盘盘珠。

  她拿到口供,老觉得心里有点儿酸。她想不明白狄阿鸟为什么会和龙妙妙勾结,除了龙妙妙有可能开出的厚利,到底有没有点别的在里头,见了口供突然改变主意,不再第一时间送这一主一从去高显,而是散播消息,自己要大义灭亲,同时也让龙青潭派人过来问案,要看看会不会像口供人说的那样,狄阿鸟不顾自己的安危,跑来解救龙妙妙。

  也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从各个方面上彻底战胜自己的阿妹,起码让阿妹知道狄阿鸟万万不会跑来救她,不过是空口哄骗,而实际上,他就是个胆小鬼,谁相信谁白痴。同时,她也觉得狄阿鸟如果像口供中所说,做了许诺,可能真爱龙妙妙,也会来,因为他有时很傻。

  如果真的来了,自己就不动用一兵一卒,取得战场上取得不了的胜利。

  这一点,倒是狄阿鸟万万想不到的。

  他不过想表达点自己对龙妙妙的深情,让龙琉姝得意时告诉龙妙妙,让龙妙妙额外地感动,倒想不到龙琉姝真会按自己的建议,做出不知是傻还是高明的决定。他睡到天黑,做梦都在为怎么联系上自己人,怎么逃走,怎么探龙妙妙的意思犯难,醒来之后,盘盘腿,归纳自己的思路。

  不管用到什么办法,都有一个基本条件,自己得出去。

  出去并不是很难。

  这泥屋子,要是真困住自己,那才说不过去。但出去之后,还得及时回来住。一夜之间,自己到哪联系自己人去?又怎么接近龙妙妙?可不管怎么说,自己还得出去碰碰运气。他动了动床框,估算着夜色和时辰,只等半夜行动,不料窗户突然响几声,有个压低的声音:“哥,是你吗?”

  狄阿鸟受了惊,脱口就说:“不是。”

  外头吃吃笑笑,说:“你别骗我了,我是宝林呀。”

  狄阿鸟搜搜脑海,没有个叫宝林的,压低声音说:“你认错人了吧?别让人看见了,快走。”那个叫宝林的说:“我在殿下那儿做十夫长,负责看押你,走了才有问题呢。”他自报家门说:“我是宝兴林多多的弟弟,你上次回高显,还请我喝过酒呢,还记得吗?”

  狄阿鸟没敢吭声。

  那人又说:“我也没认出你,有次大公主要杀我,是小公主给我说情,把我要到她身边,我才能活命,后来我升了十夫长才离开她回东殿。她对我有大恩呢,今天审讯您的时候,大公主知道我在小公主那儿呆过,就让我过去,认认你到底是不是小公主身边的人,我看着像,就没敢认,刚才小公主托人给我,让我给你递信儿,我才知道关的人真是你。哥呀,你疯了不是?怎么跟小公主一起回来了呢?自己遇险不说,还连累了小公主。”

  狄阿鸟松了口气,原来是龙妙妙的人,给自己传话的,忍不住问:“她非让我回来。她还好吗?被关在哪儿?”

  外头的宝林说:“就东边不远的公院里,也不是关,就是不让到处走动。”

  那还不是关么?

  狄阿鸟也不想在到底是不是关上与他纠缠,又问:“她知道我被关了吗?”

  宝林说:“大概还不知道。”

  狄阿鸟说:“那你让人告诉她。”他突然又补充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在屋山上画只牛头,牛角上画上三角形。”

  他想到这儿,觉得有点难度,圈个圈,添俩眼,那也是牛头,跟暗号标记不搭杠,更不要说三角形了,就丧气地说:“算了,别画了?”

  他一阵丧气,知道自己就是一脑门子计划,也没法联系上王本埋下的钉子的,也就回了回神,心说:“要跑,只能靠自己。”

  宝林倒奇了,说:“哥,你让我画啥?我会画呢。”

  狄阿鸟还是回绝了,说:“算了。”

  宝林又说:“你打算怎么办呀?”

  狄阿鸟说:“能怎么办?小公主让我回来,我顺着她,就回来了,事到如今,只能想着怎么跑,这牢房困不住我,免得你受牵累,你还是主动避避吧,啊?”

  宝林说:“那我在屋山上画个牛头,给小公主递完话,我就说肚子疼,换别人来看守。”

  狄阿鸟不吭声了,看着一堆干草,捧着脑后勺躺上。

  躺到半夜,窗户又响了。

  他觉得是宝林,问:“你咋回来了呢?不过也好,我口渴的厉害,给我弄点水喝。”

  外头有个苍老的声音呻吟:“姑爷,你真被关在这儿?我来找你,到处问哪关了人,问个大概,刚刚看着有个牛头,正门把着兵,潜过来了,咋真是你呢。”狄阿鸟耳朵一竖,激灵灵坐了起来,不敢相信地问:“麻川甲,你怎么没走?”

  他一下万分愤怒:“你个王八蛋,我儿子送回去了?要想高显不拿了我作要挟,就得把嫡子给我护送走。”

  外边说:“姑爷,不是我不走,我收罗了七、八个咱的人,和李公子商量过了的,我们这老小也不引人注意,渡过河,都是百姓,谁知道我们是啥人?把您弄走才要紧。”

  狄阿鸟恨不得破口大骂。

  自己为啥来,那是欠人家龙妙妙太多,不得已,来之前想到有风险,为避免高显有可能拿自己作要挟,求他们把嗒嗒儿虎送回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让嗒嗒儿虎他娘辅佐儿子,稳定大局。

  其结果?

  这麻川甲和李言闻商量、商量,俩人因为收了七八个兵,信心大增,又带着孩子过河了。

  事已至此,自己所托非人,找后账也没用,就说:“我求你了,走吧,再渡回去,把我儿送走,救我,就凭你们十个人,带个小的,救我?算我求你们了,走吧。”

  麻川甲说:“不是,我们就这样走了,你让我咋给我家小姐交代,让李公子怎么给他师妹交代,让陆川怎么给他主人交代?”

  狄阿鸟又是一个意外:“碰到陆川了?”

  麻川甲说:“是的呀,他派人往下游去,顺水找咱的人了,找到就杀回来接应。我们心里都清楚,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不得了。说句不该说的,你回去,把孩子留下,谁敢动咱家王子?您现在是英雄了,自己把孩子换下来,说欠人家的情,说过河就过河,你可是大家的主心骨呀……”

  狄阿鸟一阵头疼。

  这道理,他不是没有想过。

  可随龙妙妙的愿过河,就是死了自己也不后悔,在龙妙妙面前当回英雄,心里就是觉得值,龙妙妙值得自己这么干。再说了,要自己没有跟过来,龙琉姝还是要趁机发难,龙妙妙浑身是嘴,还是说不清所以然,被姐姐攻讦,一旦坐实私通自己的罪名,她的一生又怎么办?就算能洗刷干净,有这么一个姐姐,她将来,岂不是胡乱嫁个人,一辈子风声鹤唳?

  他说了句:“你让到那边的房头上看着人。”

  他把窗下了,爬上去,往外钻。钻了出去,将手扣上泥墙,上了房顶,看麻川甲壁虎一样在对面一所高出许多的房头上潜着,就给他往东指指,先一步往东挪去。

  高显的公房与民居的分别很大,再加上对院内情况的判断,他很快就断定了龙妙妙所在之处,让麻川甲继续做壁虎,自己则快速潜下,快速扫视,见一间房子亮着灯,模模糊糊有个读书的人形,回忆龙妙妙诵读书籍的习惯,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近了,透过敞开的窗户往里瞧,这一瞧,大出意外。

  龙妙妙倒不是在读书,而是一边滴泪,一边写着什么。

  狄阿鸟猛地扑进去,在龙妙妙意外的寒蝉中“嘘”一声提醒,小心翼翼地走到跟前,轻声请求:“大猫,跟我走吧。”

  龙妙妙连忙揩揩眼泪,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听宝林说,你被抓了,我正不知道怎么办好呢。”

  狄阿鸟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我与你一起来,仰赖着你,或许有惊无险,哪知道刚一到,反倒是你被抓了,我只是人家搜罗你罪证的一个突破口。走吧,跟我走吧,留在这儿,你的一生……”

  龙妙妙打断说:“我不能走,我要是与你一起走了,他们就会当我真的与你勾结,谋夺王位,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几位既有名望的大臣。你既然能逃,我也就放心了。”

  狄阿鸟暗叫“糊涂”。

  她走了,安全了不说,还真牵连不到别人了,因为她跑了,对龙琉姝没有了威胁,龙琉姝何必多此一举,拔几个党羽玩?

  不过也难怪。

  一个清清白白的人,越是正直,越是在忽然有口不能言的时候,不肯含冤出走。狄阿鸟问:“就算你是清白的,又能怎么样?你的姐姐把你当成她潜在的威胁,惧怕你的仁慈,你的才能,你的善良,就算你能说清,你以后怎么办?与她骨肉相残?你要是没有与她一较长短之心,我们就让让她,走吧。”

  龙妙妙苦苦摇头,要求说:“你让我想想。”

  狄阿鸟叹了口气:“我让你想想,你让我干什么?你要想到我身份暴露为止,不如什么也不想,像我把我交给你一样,把你交给我一回。”

  将心比心。

  人家信任自己,认为自己是为人家着想,来千户镇了,要求自己相信人家,岂能推迟。龙妙妙犹犹豫豫站了起来。狄阿鸟拉上她就走,刚刚到了门边,打开门,有人喊了一声“谁”,四周突然亮了好几道火把,一条短甲围裹关节的大汉出现在院子正中,手持钢刀,牙牙冷笑,说:“来者何人,想带殿下去哪儿?”

  陷阱。

  这竟然是陷阱。

  恐怕上头警戒的麻川甲提前看到了,也没法通知自己。

  狄阿鸟强打镇定地说:“你们在等谁呢?”

  大汉说:“受王储殿下之命,恭候东夏王。”

  狄阿鸟突然发现这事荒诞得很。

  他们怎么就恭候东夏王呢?东夏王这会儿一定在千户镇么?这荒诞到哪去了,没有一点根据,派人在龙妙妙门外等自己,偏偏自己还真在千户镇,还真来带龙妙妙私奔。

  大汉说:“你就是东夏王?”

  狄阿鸟问:“何以判断?”

  大汉说:“王储殿下说了,只要有人来,一定会是您。”

  也许龙琉姝的荒诞想法对别人不起作用,狄阿鸟偏偏萌生出一种古怪,好像对方想法越荒诞,越能克制自己一样。

  兵临城下,造着声势,吆喝着,连龙摆尾这样戎马生涯的老将都糊弄住了,吴隆起那样以奸诈著称的谋士都胆战心惊,偏偏龙琉姝拿出自己的食指,往羊尿泡上一捣,自己的虚张声势,“啪”地一声破了。

  现在又是这样。

  自己明明被当成东夏王派来的内奸抓住了,判断自己出现的依据在哪?就是自己真如自己说的那样,听说龙妙妙有事,游泳过河,也不该是今天呀?怎么就会被逮了个现行?

  狄阿鸟否认说:“我不是东夏王,只是受过小公主的恩惠,要带她走,识相的让开,免得刀剑无眼。”

  话音刚落,几轮明晃晃的弯刀伴随着几道迫不及待的黑影,先后焕发出冼灿的光芒,划过夜空。

  狄阿鸟手无寸铁,丢下龙妙妙在走廊里蹿,趁麻川甲揭瓦投掷,四角火把落地,人仰马翻,跳上墙,折身上了屋顶,刚刚俯身下来,几尾矢箭就在身边飞了过去。

  麻川甲喝了声“走”,打算留下来殿后狄阿鸟扯了他一把,一起撤了。

  身后追兵声势越来越大。

  “飞檐走壁”无须绕道,避开追兵得天独厚,他干脆带着麻川甲回被囚的屋子,一起钻了回去躲避。

  麻川甲还是找后账:“姑爷,你都不觉得这是人家的坑么?我们悄无声息,走就成了,还带什么人走。要我看,你要带走的那个女的,就是他们的同伙。”狄阿鸟“嘘”了一声,听到抓东夏王的呼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散,这才说:“你知道什么?我阿舅死的时候……”龙青云临死的时候,分明要用高显换取自己对姐妹二人的照顾,殷殷切切,如父子相托,自己已经与龙琉姝成了对头,换取龙妙妙的信任和感激,为了她将来考虑,让她爱上自己,这是义不容辞的事儿。

  按说当时过河的时候,自己没想过这些,只觉得知道自己折回来时,龙妙妙她不说自己回来了,反而让自己走,自己就能换来她的原谅再走。

  现在事赶事儿。

  她经了这番变故,自己怎好把她丢在这里,让她和龙琉姝骨肉相残呢?

  他知道他说这些,麻川甲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就不说了,只淡淡地念叨:“一诺千金呀,一诺千金呀。”

  他又说:“这高显迟早是我的,有人留下一句话,勾着我的心,我不能杀光自己的亲戚来得到它,你懂吗?”

  麻川甲连连摇头。

  狄阿鸟叹息说:“你不懂就对了。”

  他闭上眼睛,想到自己将来兵进高显,龙妙妙安抚龙氏宗室,自己名正言顺,四方宾服的情景,相信眼前正是一个创造将来的机会,就说:“她已经愿意跟我走了,我们是要不惜一切,牺牲完打进去的钉子,也要把她带走……”

  麻川甲激动地呵责:“为一个女人,你又不惜代价?!那女人多了是,你那嗒嗒儿虎的娘,不还要给你选妃子的吗?”

  他干脆直说:“你就一点不好,好色。”

  狄阿鸟只好烦躁地给他摆手,气愤地说:“我不好色,我能成你家姑爷,我不成你家姑爷,你管我死活?”

  麻川甲被骂到正点了,只好一低头说:“那也不是,这个世上,我就服俩人,一个是天师大人,一个就是您,只是你这个人,毛顺的时候,身上光光亮亮,没点缺点,毛粗的时候,一身的黑斑。”

  狄阿鸟听得有人过来问守自己的兵,有没有看到有人跑过去,连忙捂上麻川甲的嘴,就听那几个兵傻乎乎地说:“没有。我们这儿可安静了,连个风吹草动都没有。”麻川甲大惊失色,连忙掰开狄阿鸟的手掌,看看门口,惊慌地问:“姑爷,这一人变俩人,他一开门,不都露馅了吗?”

  狄阿鸟说:“要是你,你会开门检查、检查吗?”

  麻川甲有心上梁头躲躲,连连点头,说:“也许会。”

  这么一说,狄阿鸟就给他扬扬拳头,要求说:“睡你的觉,待会儿天快亮,鸡叫的时候我叫你,你再翻出去,那时候人都要起身了,忙了一夜的兵也松懈,你大摇大摆就能出镇,一大把年纪了,夜里少翻腾。”

  说完这些,他就看着麻川甲没入干草,自己打个大大的响哈欠,凑到门边,砰砰拍拍门,等外人的人一毛躁,就傻里傻气地问:“几位大哥,外头都啥事儿呀。”

  外头就说:“不关你的事儿,听说是来了刺客。”

  狄阿鸟大声说:“怎么就不关我的事儿呢,万一刺客要是钻我这儿呢?我可是手无寸铁的呀。”

  夏天夜里把门,没了人,卫兵也是堆地下睡觉。

  外头几个人见他没完没了,打击说:“刺客还刺杀你来,刺客还刺杀你来,好好躺着去……”

  狄阿鸟说:“我是渴醒了的,给我弄点水喝,给我弄点水喝,我就不打搅几位大哥了。”

  外头就从门下头塞过来一个扁革囊。

  狄阿鸟抓起来喝一气,没事找事地问:“这位好心的大哥,这是你阿娘给你缝的吧。”

  外头“嗯”了一声。狄阿鸟这就说:“我离开调兵山,我阿妈也给我缝了一个,夜里凑着星星,骨针都扎在手上,唉,打仗打得惨,给丢了,心里难过。”

  外头就说:“你还知道难过?小公主多好的人呀,你癞蛤蟆想天鹅,竟然去陷害,人家让你说啥就说啥,难过?没良心的畜生。”

  狄阿鸟说:“他们要陷害人,我就是一个字不说,他们也能把供词写得好好的,强行按个手印。你们要是有良心,那你们怎么都不出来说句话?”他把水喝个差不多,革袋还回去,背坐过来靠上门,又说:“给你们说实话吧,小公主不会自污,她这种身份,不会自污不行,让人太爱戴,更不行,我还是帮她的忙呢。”

  外面一声一声的冷哼,想必他们不相信。

  狄阿鸟就说:“不说了,我可是有当将军的才能,给你们说这些,你们也不懂,我继续睡我的觉。”

  外头干脆骂开了:“这憋犊子还当将军的料?!”

  然后就是一团讥笑。

  慢慢的,里外都静了下来,狄阿鸟也就睡上一会儿,听到天明前鸡叫,一骨碌爬起来,还没推麻川甲,麻川甲倒也已经醒了。狄阿鸟给他说:“你出去之后,设法联系咱们的人,观察兵力部署,镇上的情况,夜里再来。地形我来的时候看了个大概,你再摸摸情况,这地方困不住爷的。”

  麻川甲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湟西咱打赢了,败兵都是凫水过河,好几个玩意,都经过千户镇报信,朝廷的人也来了,走的也是千户镇,还住下了呢。”狄阿鸟心里一动,说:“那个,找个人接近接近,打听是谁来的,都有啥主张?”

  让麻川甲打听,他没这上头的本事,很可能打听不着。

  狄阿鸟想到这儿,又说:“算了,还是让李先生想法打听,他是儒医,说不定能直接上门,跑去跟人家看看病。”

  经过一番思索,他又问:“老子跟部队打散了,这消息都在传吧?”

  麻川甲“嗯”了一声,说:“都在传,有人说,你已经被高显人抓住了。”

  狄阿鸟说:“那就好,这就有了意思,让朝廷好好斡旋吧,看他怎么斡旋,要是他们要见我,让高显释放我,就更有意思了。本来还怕打了胜仗,朝廷摆我一刀,反过来跟着高显一起算老子,这回不怕了,因为现在摆明了咱湟西胜,高显败,战争只能算两边持平,而从形势而言,咱也稍微显得不利。”

  麻川甲走了一会儿,他心情转好,干脆爬起来“嗨呀”地练拳,跺地墙摇,生生让把守自己的人都受不了,拍打牢门,一阵大喊。

  这一天外面天翻地覆,不知高显怎么挖地三尺,他这间牢房倒无风无险。夜里麻川甲又来,告诉他说:“李公子真行,他故意接近朝廷的人,朝廷的人也要跟他交朋友,问他怎么出的关,问他当地的形势。”

  这是理所当然的。

  湟西打得乒乓响,朝廷往高显道路不通,对高显这里的情况肯定不熟悉,看到了李言闻这样的儒医,自然想通过他来了解战况。

  麻川甲又说:“朝廷来的使者姓熊,一味谴责高显不臣,高显也不让他们经过这里去王城,硬是让他们住下来了。”

  这又是理所当然。

  高显要遮羞,心里也气不过:我们两边打仗的时候,你朝廷的人不出现,打完了,你跑出来斡旋,反倒说我不臣……

  这是想干嘛?明摆着向着东夏呀。

  依照龙琉姝越来越想控制局面的心理,她既然在千户镇,断然不会任由朝廷使者去王城搞外交。

  与此同时,这里恐怕还会发生一场误会。朝廷使臣露面,他就得认为湟西是他的,如此一来,这所谓的斡旋和谈判,就绕过了东夏,好像东夏就是朝廷的奴才,为朝廷出兵,打完了,主人与主人坐下来谈。

  高显对东夏的针对立刻转移了,心说:“呀哈哈,打完了,正主出来了。”

  东夏打这一仗,也不是没有损失,朝廷要想捡便宜,那他就得设法给东夏也争取部分的好处,在自己得到好处的时候,反过来去弥补东夏。高显王城的那边翻出东夏出具的议和条件,看看东夏的胃口,再看看朝廷的胃口,一定会做出选择,那就是撇开朝廷,去与东夏谈。

  东夏与高显先议和,那就又碍不上他朝廷什么事儿,同时还离间了朝廷跟东夏的关系。这种时候,高显又怎么会允许朝廷的使臣抵达王城,正儿八经谈判呢。

  依狄阿鸟看,高显如果断定自己没有回去,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先东夏一步,找到自己,抓住自己,坐下来谈判。

  这事情它往往出乎意料。

  现在陷在千户镇,每每想起来,狄阿鸟自己也觉得自己鲁莽,可就是这一个意想不到的鲁莽,却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如果自己没有下落不明,就没有这么有利的条件。

  朝廷未必向着自己,高显未必肯给自己谈,他们两个谈,自己就给撇了出去,谈了之后,自己不照办,夹在二个大国之间,两边都对自己下手。现在自己只一个下落不明,就足够了,朝廷得维持着,不能让东夏刚刚诞生就灭亡,高显呢,则一定一石二鸟,离间两个敌人,减少损失。

  只要过了一二天,东夏那边为了避免高显的追查,就会默契地散播假消息,说自己已经回去了。

  那时再跑,路多顺畅?

  狄阿鸟不作多说了,要求说:“眼下几天,高显一定挖地三尺,到处甄别,寻找我,我在这里最安全,让他们找去吧,等他们找够了,我们再跑。”

  麻川甲说:“那你在这儿怎么行,你得回去主持大局呀,万一把你送去高显,想从那里跑,就难上加难了。”

  龙琉姝会不担心龙青潭阿舅直接杀了自己,湮灭证据,为了亲情保住龙妙妙?如果她一时动不了身,肯定不会把自己先一步送回高显,任由叔叔洗牌。狄阿鸟确信这点儿,干脆摇了摇食指,笑着说:“只怕抓我的人把我一人送走不放心,不想他们家里那位为了亲情,把我无声无息地抹掉。”

  麻川甲听不懂,反倒因为“无声无息”地抹掉,浑身寒蝉。

  狄阿鸟把他赶走,千叮嘱万嘱托:“我在这里不愁吃喝,反倒是你们,风餐露宿的,记着啊,一定把孩子给我照料好。”

  麻川甲答应下来,就给回去了。

  他们在外头,倒也不是风餐露宿的了,李言闻拉近了自己与朝廷使臣熊熙来之间的关系,又给他们看病,只求他们带自己回国,而使团是乱着过来的,人员很杂,夹带也完全有可能,他们整个就被朝廷使节团收容、窝藏了。

  嗒嗒儿虎甩着两条短腿在使团里玩,光靠明亮亮的眼睛,彪乎乎的音容和几篇短短的诗歌就赢得了士大夫们整体的喜欢。

  李言闻怕孩子不懂事,心里盛不住话,在人面前说错了话,不让他乱跑,可圈不住。

  嗒嗒儿虎精力旺盛,根本不会因为都是生人,缩乳娘身后。

  他率先搭上了个与麻川甲叙家常的老马夫,原因是“这个孩子不认生”。

  没事了,不是他找老马夫玩,而是老马夫找他玩。

  因为家庭不同,嗒嗒儿虎虽小小年纪,却见过很多世面,去了不少地方,心里千巧百奇,话也流畅,天南海北都给人家讲,一句“长月城可巍峨了,城楼尖尖的角,下面走的人都穿花衣裳,有卖糖葫芦的,卖泥人的,卖大刀的,牵小猴的……”,生生就把老马夫震着了。

  老马夫嘴里酸溜溜地说:“你去过呗。”心里却感叹:我们家的光屁股孩一天到晚就知道嘴不离他娘的奶。

  喂马的时候,嗒嗒儿虎又把他震一下,说:“这马不好,耳朵不尖。”

  问他见过什么马,知道这马不好?

  他就掰着手指头给一大群细数:“我见得的马儿可多啦,小马叫驹,骟马是阉了的马,黄色的叫黄骠,黑鬃黑尾巴的红马就是骝马……”

  当时是在傍晚,使团里的人住得密集,没什么事儿干,几乎都在院子唠嗑,乘凉,上上下下一片稀奇。

  士大夫们怀疑遇到了不世神童,争先恐后往跟前凑,有的让他数数,有的问他会不会写字。

  打击完一群马夫,他就打击这些士大夫,说:“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为田几何?”

  一群读书人傻眼间,有人叫一声:“这孩子在问《九章算术》。”

  人就回答他:“一亩。”

  嗒嗒儿虎又问:“从田的一角走到另外一角是多少步呢?”

  傻眼的一下增多了,还是有幕僚回答了约数。

  嗒嗒儿虎挠了一会儿头,增加难度说:“当中有个方五步的粪坑,要走到另外一角,最短几步?”

  几个明算的再没法口算,干脆在地上比划。

  李言闻走在边上一问,是这么回事儿,嗒嗒儿虎出题难了群大人,生怕露馅,冲过来把嗒嗒儿虎一捞就跑。

  到了里头不大会儿,熊熙来都听说了。

  他特意来看嗒嗒儿虎,问起嗒嗒儿虎怎么知道会这道题的,嗒嗒儿虎一说“阿爸”,李言闻心里“咯噔”一声。

  其实这是狄阿鸟给博小鹿出的题。

  第一问阿狗会,第二问,阿狗就不会了,嗒嗒儿虎只知道答案,不会算,至于第三问,趾高气扬的博小鹿被难了好几天,最后他阿爸教训说:“这都是战场上经常遇到的,还带兵打仗呢,情等着贻误战机。”

  嗒嗒儿虎一看李伯伯脸色不大对,就不说了,过一会儿,被追问的没办法,才说:“是蜜蜂教我的。”

  熊熙来心里感叹李言闻:“隐士呀,物以类聚,想必这蜜蜂也是高人。”因为有心顺藤摸瓜,找来英才,就追问一句:“蜜蜂是谁?”李言闻想笑笑不出来,就说:“蜜蜂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

  熊熙来接了一句:“二八的女儿?”

  嗒嗒儿虎听成二岁还是八岁,回答说:“两岁。”是好不容易含糊过去,熊熙来一走,李言闻、麻川甲,乳母就把孩子围起来,谆谆教导,给他上课,李言闻就说:“嗒嗒儿虎,你都四岁了,怎么把伯伯的话忘了?我知道你聪明,咱就不能装笨点吗?”

  熊熙来喜欢上这孩子了,非让去他那儿玩,搂在怀里,要带回他们家,认识他的儿女。

  李言闻是心惊肉跳的。

  麻川甲把话带给狄阿鸟。

  狄阿鸟倒乐得掉牙,说:“熊熙来我见过,那可是个厚道人,他家里有女儿?要不,给他说说,把他女儿订给咱嗒嗒儿虎,正说孩子得要个启蒙师父,不如我回去之后,把他一家掳走,给我儿子做老师。”

  李言闻和麻川甲混在使团中,每天都能带来一些有用的、狄阿鸟迫切知道的消息。狄阿鸟在牢里刻刻划划记天数,只过三、四天,就听说外面的风声一变,盛传东夏王已回东夏,再次开启与高显的和谈,不由大喜。东夏王已经回去,又主动与高显和谈,高显自然关闭朝廷这扇大门,到了郑重回绝熊熙来的时候,肯定会赶熊熙来走。

  东夏王没抓住,熊熙来又要走,龙琉姝自然不用再呆在千户镇,回高显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

  狄阿鸟觉得逃走的时机来临,晚了就坏了,让麻川甲带个自己人来顶替自己一夜,自己则潜到外头,候机营救龙妙妙。

  为再次掩饰自己,他一出来就变发型,让麻川甲把自己的头发剃光,让李言闻利用医药给自己易易容,方便走动。

  龙妙妙关押的地点没变,这一次,他有了先见,再也不肯莽撞行事,只是不停地在周围观察。

  使团出国,里头的人都喜欢夹带些私货,这一次到不了高显,据说还很快就会打道回府,里头的人不免焦急,忙着甩卖随身夹带的物品。

  几个士大夫不宜抛头露面,忙着找个人替自己处理,狄阿鸟就让麻川甲主动接过来了。他就拿这种身份掩饰,跟麻川甲一起推个小车,进了店铺出店铺,出了店铺找当地人。

  从生意的角度上说,这种生意找上龙琉姝的卫队最合适,因为这卫队都是从高显城里来的,知道这些东西的行情,容易受说服,再说他们这些人比着小镇上的人更显得富裕,也能合伙出钱。

  狄阿鸟也就理所当然,在龙妙妙被软禁的地方问了上门,在门口亮出丝绸。比较差价,说到能赚大钱,门口的士兵眼睛已先亮了,往跟前一凑,问来问去。不过他们的本钱不够,消化不多,狄阿鸟就顺理成章地让他们去找他们的百夫长,说:“我这儿有好几小车呢,这个钱不是不让兄弟们赚,是考虑到你们没有这么多本钱,我这一人卖你们一匹,其余的就问你们长官要不要。”

  在这儿把守的位百夫长接到消息,果然经不住诱惑,出来到拐角那儿,与他二人讨价还价,当然,主要的还是想赊账。

  按说,狄阿鸟是为使团里头的人处理的,一赊账,哪来得及要钱?

  不过他倒答应了下来,准备到了傍晚,让陆川几个推着小车一起送丝绸,卖个劫人的伏笔。两边商量些交付的细节,狄阿鸟饶个“我们把绸子给你们送来,摆好”,忽然瞥见马车,仪仗听到了正门,看样子是从高显来了,顿时心惊肉跳。

  这几天,他一直在担心这件事,害怕高显派要员或者宗室过来提审自己,一提审把自己认个真切。

  看到该来的真来了。

  他就想弄清来的是谁,假好心地提醒那百夫长:“上头来人了,你先回去,我在这儿等着你,等人走了,我们再谈。”

  百夫长急急忙忙回去。

  狄阿鸟趁机沿着这条拐角走下去,观察四周的地形。

  公房靠镇上的干路,得天独厚,一百多步外就是一个行市,交换马、牛、羊,行市通常在晌午个过后闭市,不过要是有远道而来的客商,就不那么讲究了,行市散过,跟行头说说,在这儿歇牲口也理所当然。这种可能就提供了一个劫出龙妙妙,在这里上马的便利。不过一百多步也不算短,斜对面就是千户的家,院子外头压着四脚石。

  高显和朝廷一样,衙门和官员家宅前后相叠,再不济也有十好几个巴牙和男丁。

  更不要说龙琉姝来了之后,占用了千户的房子,兵营设在千户家的后山。

  顺着行市再往前,那就是一些民院和街坊。

  高显军民不分家,如果从行市出来,顺着这个方向走,千户一声令下,前头能出上百口子兵,拉出上百骑,逆着这个方向走,有座土楼,一百多步,牛角要是一响,那边的土楼就能封锁住。

  条件中和,劫出龙妙妙,到行市上马,这一百多步是足以要人命的。

  狄阿鸟干脆通过拐角,直接往后面山坡上跑,到处比划大拇指,对方向。一路是房宅和荒地挤压出来的道,又凹又窄,不但不齐整,障碍还多,狄阿鸟上了几个高坡,蹲下来目测,觉得劫出龙妙妙之后,可以往这个方向假撤,虽然马泊不到这个方向上,但给出上山的假象足够了。他换了几个地方,汇合陆川,从一条小路上下去,从另一条弯曲小路上折回去,那儿是行市的后角,只是这里围了一圈房子,其它地方都隔了好几个院,唯有一座大宅,直接到行市后面。

  这就有利了。

  劫出龙妙妙,大伙可以假装撤往后山,在追兵的视线淹没到一处高高的荒地块时,沿下来的小路折回来,翻过一条小溪,就到了行市后面。如果事先派个人到行市正后面这家,给他们搞好关系,让他们当时敞开门,如果整个院子是畅通的,人就可以马不停蹄冲进他们家的院墙,利用宅子内高外低的特点,一跃到行市里头,在里头乘坐战马,从行市口杀出来,往土楼的方向走。

  只要这个时候,土楼没有提前封锁,骑马冲出来,从街上卷到跟前,不过一瞬间的事儿,谁也阻拦不住。

  狄阿鸟注视一会儿,要求陆川说:“我进去讨口水,你呢,到隔壁去,问问这家主人是什么来头。要知道这样的大宅子在高显不常见,肯定是镇上的重要人物。”

  门是开着的。

  狄阿鸟走进去,一个奴隶在井边收拾皮革,屋山是个棚子,棚子地下几个槽口,大牲口一准赶山里去了。

  靠着棚子让出个通道,正面有一排房子,顶上半瓦半泥。

  主屋正前方是个与厅相连的小亭,亭子前头搭了些架子,爬满葡萄,几个小孩在那儿玩,另有三四个妇人坐在小亭里纳凉,其中一个靠近水井,下头放着一个大盆。院子里罗列着一些常见的木器,墙上搭着系红绸的长鞭,套索,白蜡杆,几个石锁,一条贯穿前院的绳索上,搭满衣裳,比过来,大小不一。狄阿鸟讨了口水喝,主人喊了奴隶一声,奴隶就给他舀了一瓢,他一边喝,一边给这奴隶谈论皮革,偶然一让身,靠近牲口棚,往后面望望,可以肯定往后面是畅通着的。

  至于是不是有墙相隔,就不用再进去,反过来从行市一看就知道。

  他走回来,还了瓢称谢,出来之后,回头就走,以免那百夫长等自己着急,走了二十来步,陆川小跑着追了上来,告诉说:“爷,那房子是行头家的。”狄阿鸟接过来说:“从晾的衣裳看,主人家起码有三个成年男丁,如果傍晚与邻居聊话,再加上奴隶,能有十来个,强夺不行。”

  回到墙角,百夫长正好回去,刚刚问麻川甲一句:“你们掌事的呢。”

  狄阿鸟一露面,回了句“解手”,套话说:“刚刚那大人是谁呀?仪仗怪排场,哪万户么?”

  百夫长说:“不是,丞相。”

  狄阿鸟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龙青潭派了丞相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又派了宗室,幸好自己先一步跑出来了,不然他们提审自己,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出于对顶替自己的自己人担心,怕对方提前发现人变了,满镇禁严,甚至把龙妙妙换个地方,这又说:“还没走吧,你怎么这就出来了。”

  百夫长说:“那是单独谈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这句结束,他突然觉得狄阿鸟身形有点熟悉,说:“刚刚你从那边过来,我怎么看着有点印象?”

  狄阿鸟笑笑,不作搭理。

  百夫长回忆起来了,说:“前几天,有人夜里闯进去了,和你身材差不多。”

  狄阿鸟惊奇地问:“你不会说是我吧?!”百夫长摇了摇头,拿手揉揉他的光头,说:“那天月亮都没有,哪看得见,我知道肯定不是你,也就这么一说。”百夫长说:“这丞相过来问起了。”

  百夫长给了点定金,忽然决定说:“你赶紧回去,把货拉来。”

  狄阿鸟说:“你这么急?明早好不好?”

  他是准备今晚上动手的,也就这一说。

  百夫长摇了摇头,说:“明?”他笑了笑,说:“去求吧,明,我就回高显给你弄钱去了。”

  狄阿鸟连忙问:“在人家走之前赶得急吗?”

  百夫长说:“赶得及。”

  狄阿鸟一听就是瞎话。

  赶得及才怪。

  这百夫长摆明没安好心,既然他们明天回高显,那么今天,他们就会婉转地谢绝使团,使团今天晚上不上路,明天一早肯定上路,也许吴隆起的到来,还有这么一层用意,就是给使团一个态度。

  他自然不揭破百夫长的贪婪,许诺说:“好,我回去就准备。”

  他带着麻川甲和陆川出来,一走走到土楼底下,问了一下镇门封闭的时间,说:“走,去行市,看现在的样子,他们没有提审我,但是随时有提审我的可能,如果不是单独审问,上次审我的人一露面,替我的兄弟就露馅了,所以,我们一观察好就发动,免得夜长梦多。所以你们赶紧去准备。”

  他飞快地走着,问陆川:“咱的马匹够不够,成色怎么样?”

  陆川说:“几天都上不了精料,估计马力不够。”

  马力不够也就这样了。

  傍晚出来,支持到天黑就行。

  陆川匆匆走了,狄阿鸟带着麻川甲去见行头,伪称自己用绸缎换了些马,赶到他圈里,为了方便出入他家,又卖了个伏笔,说自己还剩下不少绸缎,待会儿送到他家去,让他看看,能换个什么价钱就是什么价钱,然后让他认认麻川甲,方便麻川甲送货。

  给行头说完,走上大街。

  狄阿鸟一阵紧张,这又督促麻川甲赶紧回去,说:“给李先生说说,让他们跟着使团一起走,只要使团走旱路,到了湟西,咱就能把使团劫下,与他们一起,反倒安全便捷。”

  没想到还没走到使团,老和嗒嗒儿虎玩的马夫匆匆忙忙跑出来找麻川甲,一见面就说:“你这老汉,还替人卖绸缎呢,人家赶咱们离开呢,熊大人刚刚说了,为了让他们认清我们的态度,我们点下人头,天黑前就走,今夜能过河过河,不能过河,就在河边露宿。”

  狄阿鸟打了个激灵。

  这说走就走,谁还肯把夹带的东西托来卖,带着绸缎上门的由头就不在了。他尽量冷静一下,给麻川甲说:“怪不得那百夫长催咱们赶紧送去……”

  他沉吟半晌,借一步给麻川甲说:“回去安排好李先生。”

  麻川甲一时反应不及,跟老马夫走了十几步,才想起来,跑回来给他说:“绸缎怎么办?待会儿,我拿什么借口回来?”

  狄阿鸟闭上眼睛想了想说:“没事,你和他们一起走……”说到这儿,他灵机一动,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说服熊熙来配合自己。

  如果熊熙来配合自己,绸缎没问题,他还能给自己些人手,而一旦使团开拔的时机恰当,还分担了别人的注意力。

  按说,自己落到高显人手里,对朝廷没什么明显的好处。

  也许熊熙来不惜代价,营救自己也不一定。

  但万一出了意外呢?

  自己又怎么说服熊熙来呢?

  他一边紧张,一边告诉自己说:“得好好想想,得好好想想。”

  可是却没有时间想了。

  他一咬牙,说:“老麻,走,去见熊熙来。”

  到了熊熙来面前,熊熙来都没敢认他。

  他直说了,熊熙来才惶然半天,吸口气,木呆呆地点头。不过熊熙来反应也快,立刻就换了笑脸,应承说:“大王身躯贵重,只要起到掩护您的作用,我熊熙来性命不要都行,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开口。”

  狄阿鸟一下把心放回胸腔,要求说:“第一,把你们夹带的绸缎搜出来给我;第二,以处理绸缎为借口,给我几个人,几匹马;第三,我们闯出去的时候,你趁乱开拔,让他们没法汇聚人马。”

  这个时候,吴隆起还在与龙妙妙密谈。

  出了这样的事儿,龙青潭征求了他的意见,吴隆起也没更好的处理办法。龙氏嫡亲太过凋零,姐妹俩,再有一个里通外敌,怎么得了?吴隆起建议先问问龙妙妙怎么回事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有则规劝,没有更好,然后再跟龙琉姝谈谈,让龙琉姝放妹妹一马,因为她实在没有太多的亲人。

  这符合了龙青潭的内心。

  龙妙妙要是坐实了,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她的一生不会好过,而她姐妹二人,也从此南辕北辙。

  老叔自己又没有孩子,对两个孩子一样爱惜。

  他不敢通过宗室处理,让吴隆起来了,临行前说:“我把先主的骨血交付给你了。”

  吴隆起来到之后,本着他姐妹二人和为贵,就没有先见人证,而是先让龙妙妙自己说怎么回事儿。

  龙妙妙倒是不好辩白。

  她隐瞒过一些事情,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吴隆起,末了说:“给我一起回来的人是无辜的,丞相把他放了吧。”

  吴隆起叹息说:“殿下。他是不是无辜的,我都不能放,只有我跟你阿姐谈过以后,见都不见他,一刀杀了,这件事才能揭过,你和你阿姐才能和好如初,互无把柄,为了你们姐妹俩,只能牺牲掉这个无辜的人。”

  龙妙妙一个紧张,脱口就说:“不可。”

  吴隆起殷切地望着她,小声说:“你说他无辜,其实他也不是那么无辜,他可是把你出卖了。”

  两个人一个要杀,一个不让杀。

  龙妙妙眼看拗不过去,自己这副田地,也决定不了,只好老老实实地说:“他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不是我不让杀,是不能杀。”

  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她掌握了。

  她轻轻告诉说:“丞相,如果我不说出来,您根本想不到。”

  她只好把这交付给命运,闭上眼睛,放任一滴眼泪从鼻梁外侧滑落,淡淡的,却又震得吴隆起一个身形不稳:“那个人就是东夏王。”

  她一个忍不住,抽泣说:“我想让他知道他错了,威胁他回来,本来他不用回来的,顶多留下一个质子,后来我自己都放弃了,可我没想到,他主动跟我回来了,我本来是要告诉阿姐的,可是怕阿姐杀他,更想放他走……”

  她呜呜痛哭。

  吴隆起则继续发愣。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处在失机状态。

  吴隆起陡然醒悟过来,脱口一句:“为什么?他到底有何目的?”

  龙妙妙撇开莲角般的嘴唇,不能自制地抽搐:“他说是对是错都不重要了,他其实不想打仗,相信我不会害他。我想,他反正战败了,也没有地方去,我就带他来,给阿姐求饶。”

  吴隆起怒吼一声:“荒唐,荒唐。”

  龙妙妙翻过手背,揩在双目,哭着问:“我该怎么办呀。”

  吴隆起收住震惊,放低声音:“你姐姐不知道?”得到龙妙妙的摇头之后,他这又苦笑:“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龙妙妙实在说不出理由,就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知道,她说,那是我从东夏带回来的奸细,还派人审讯,拷打了。”

  吴隆起大叫一声:“审讯出什么结果?”

  龙妙妙说:“结果就是,他确实是东夏派给我的奸细。”

  吴隆起喘息说:“殿下,你别哭了,这个事太大,太让人意外,你别哭了,你听我说,我们这样行不行,你,我,你阿姐,咱们立刻碰面,先商量一下,也跟他谈一谈,然后把他押送到高显,再看王爷是什么意思。”

  龙妙妙点了点头。

  她问:“拘禁他,还是杀了他?”

  吴隆起说:“杀了他?杀了他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拘禁他呢,他既然胆敢回来,就一定别有用心,不怕我们要挟……”他还是忍不住问:“他到底为什么会回来?”

  龙妙妙又忍不住哭:“他觉得我不会害他,就回来了。”

  吴隆起又忘记了风度,大叫一声:“不可能。”

  他连声:“是不是他受了伤,没有地方去,想着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龙妙妙摇摇头,又是一阵哭。

  吴隆起压压手掌,尽量冷静,最后说:“他总不会是良心发现,跑来让我们车裂了他吧。”

  龙妙妙心里一紧,哭声陡然猛烈,一阵嚎啕。

  吴隆起坐不住了,央求说:“殿下,你不要哭了,你别哭,你哭什么,你把前后经过讲给我,讲给我,也好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回来。”

  龙妙妙确实认准了:“他相信我不会害他。”

  吴隆起被打击了,说:“我没问你他相信不相信你会不会害他,是问他有什么目的。”

  龙妙妙又哭,说:“他就是相信我不会害他。”

  吴隆起最后得出结论,不礼貌地拿手指点点她,说:“你是被骗啦。”

  龙妙妙又是一阵心酸。

  这话,她听不得人说。

  为了让吴隆起知道自己不是被骗了,她申辩说:“他说他欠我太多,就是我让他死,他也不会拒绝。”吴隆起算是醒悟过来,从两腰往背脊上一阵冷,喃喃念叨说:“原来是为了情字。”他一说,龙妙妙的所有心事都被揭破,登时把满腔的情感泻下来,哭得无声无息。吴隆起总结说:“你也爱他,是吗?”

  龙青潭和他谈过,想把龙妙妙许配给他儿子。

  这且不说,他们能这样相互爱吗,处置狄阿鸟,这个也毁了,行吗?

  吴隆起一咬牙,手指用力往地上指,奋声说:“他是在骗你,他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好色成性。”

  这些理由都很苍白。

  总也要找到狄阿鸟到底为什么冒险回来吧。

  他脚一跺,污蔑说:“他觉得这样刺激,用英雄气概骗你这样的女孩子。”还是没说服力,怎么办?怎么办?他双脚一蹦,眼前浮现出一个夜晚,一筒卷轴,字迹历历在目,就再次大叫:“他想让王爷后悔,重新考虑他。”

  龙妙妙本来就不是好哭的人,只是感情实在无法抑制,陡然受得这几惊,怔怔地看住他。

  他陡然发觉龙妙妙不哭了,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是事已至此,也打不住了,他就说:“通过你们姐妹,他可以要到继承权。”

  掩盖过去,他又往合情合理上进一步:“他是不世之枭雄,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因为你,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置自己死地的。”龙妙妙只用哭腔简单回了一句:“那你就看错了他,也小看了他。”

  吴隆起实在想不到自己竭尽所能,给龙妙妙一个如此简单的结论,不由得叹息说:“殿下,真的被他骗了,那你说,他是为了你?”

  龙妙妙说:“也许他不爱我,不是为了一个女人,但他却也是一个恩仇必报的人。”她要求说:“我们还是问问他自己吧,反正,你们要是杀了他,我会陪他一起死的。”正因为这句话,她越来越平静,说:“我答应你,你,我,我姐姐,我们三个人见他,好好商量一下,跟他谈一谈。”

  吴隆起想到龙琉姝,顿时又确定,事情更复杂了,因为狄阿鸟的婚约是与龙琉姝定下的,众人眼里的感情,都是围绕着他们俩的,而如今,姐姐放荡,狄阿鸟拉了妹妹填补,这是什么事呀。

  他这一霎那间肯定,龙琉姝与龙妙妙,这一生不会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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