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挥戈逐马 > 九十二节 第七个阴谋——二虎竞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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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跑得极快,贵族老爷们在后面喊不住,张奋青也喊两声,喊不住,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白沙河钻进马车,奔到城门口,城门给戒严了,出不去。

  他怕自己妹子有啥说不好,好事变坏事,有点不甘心,使劲在门口“蘑菇”,无论他说是大王的舅舅还是定城要人,守城的犍牛都不放行,只是说:“没有行营令牌,任何人不能放行,无论你是任何人。”

  换平时,白沙河肯定上去吵架,可这会儿,他不敢,塞银子人家不敢接,让人去买吃的,犍牛一句话,说有人犒劳,好像是大王的舅舅,士兵们欢呼着捧走。实在没办法,他干脆问犍牛:“那你说我找谁有用?大王现在在我们家呢,满城的贵族都在等着,我得去把大王接来呀,不然,不然,没法办。我也不为难你了,你告诉我,找谁有用……我去给他说。”

  犍牛想了一下说:“要么你找我上司。”

  随后他又浇了一盆冷水:“不过他不见行营的批条也为难……这样吧,你直接去行营,行营有值班处,日常的军情,紧急情况,特殊情况,都要有那里的批条。”

  白沙河一头黑线,苦笑说:“我就是从你们行营来的。”

  正说着,好几十骑奔了出来,给他们亮了一亮什么东西,就给放过了。

  他又有点不甘心,说:“他们不也出城了吗?我不信他们都跑去行营要批条。”犍牛解释说:“他们呀。他们是传令兵,有牌令为证。”

  他又说:“不光他们,还有人可以自由出入,那就是督军处和大王直属卫队的。”

  白沙河正着急,有士兵喊那犍牛:“将军。你看。”

  那犍牛顾不得说话,连忙爬上城楼张望,白沙河想跟着上,被人家拦了,无奈之下,只好掉头要走,还没有钻到车里,听到有人喊:“好像是大王。大王怎么入城这么晚?”

  白沙河又给站住了。

  他心里拿定主意,既然是你们大王,你们不相信我是他舅舅,我就站在这,到时让你们看看是不是真的。

  城门再一次洞开。

  先遣骑兵们进来排成两队警戒,而后面只见火把光芒。

  白沙河避让到一侧,等着望着。

  一会儿功夫,又进来上百骑,夹过着一辆马车,透过火把的光芒,他看到了白沙玎自家的武士,连忙扬手喊了一声。骑兵们这就停住了,马车也停了,白沙玎掀开帘子说了声:“阿鸟。是我的几个兄弟,为首的是我哥。”

  一个高大的年轻骑士率先下马,接着又是几个骑士下马,一道走了过去。

  白沙河有些紧张地打量那骑士,见他留着短髯,面旁刚硬,细眼窝窝里却荡着笑意,连忙抖颤地说:“是阿鸟呀。不。是阿鸟大王呀。”

  狄阿鸟却不认生,上去就抓住他的胳膊,称呼说:“阿舅。你怎么站在这儿?快。我让你认识一下……”

  随后,上来个英武高大的骑士,拱手见礼:“阿舅。我是狄阿孝。”再后面,纳兰容信上前拱揖:“我是阿凌,父亲死后,更名为纳兰容信,舅舅有礼了。”

  紧接着,博小鹿冒头,在胸口上扪了一下,说:“阿舅。我是阿鸟的养弟……”

  白沙河没想到一去一大拨子,连忙说:“你们不记恨你们婶娘呀。”

  话一说出来,他就自打嘴巴。

  狄阿鸟回头看看马车,见白沙玎掀开帘子,抱着孩子要下来,连忙说:“舅舅说哪去了。我都给婶娘赔过礼了。当年是我年少不懂事,做了不少难以让人原谅的事,不过,婶娘大人大量,说清楚了,也已经原谅我了。而有一些我们误会的事情,婶娘也都讲了,阿孝他兄弟两个呢,还是相信婶娘的。”

  他看白沙河吃惊一样张大嘴巴,又问:“怎么了?”

  白沙河掩饰地笑笑,心里不敢相信:“没想到呀。他把与他婶娘的矛盾全揽了,说是自己年少不懂事……我的天哪。这是多大的胸怀?”

  他忽然记得自己还没行礼,连忙抱了抱拳,接着引荐一些同族和自己的弟弟,招呼说:“快进城,快进城,就等着你们到了开宴呢。”

  眼看狄阿鸟要转身,他又觉得自己应该把城里的形势讲一讲,好让狄阿鸟清楚、防备,连忙一把拉住说:“你和我一起坐马车吧。”

  狄阿鸟干脆地点了下头,说道:“行。”

  两人进了马车,一下黑灯瞎火。

  白沙河撩开窗帘,透点火把光芒,这就直入正题:“阿鸟。你是要占定城,还是要过道?”

  狄阿鸟反问:“舅舅你说呢?”

  白沙河一下醒悟过来,这种事情,初一见面,你能让人家回答?非自己先掏心不可,他这就说:“过道凶险呀。以舅舅的打探来看,刘裕在诳你,他把几个首领的嫡亲血脉带走,留在军中作了人质,这是想里应外合。你要是过道,或者说他要是相信你过道,何至于此?不过,你要占据定城,却是已经兵不血刃了。里应外合?他做梦。一个嫡子重,还是自己的命加全家全族人的命重?”

  狄阿鸟点了点头,往马车外望了一望,轻声说:“舅舅。可是我在定城没有基础呀。”

  白沙河笑道:“定城是商道,刘裕势大之后,贪图短利,把城主当成傀儡,苛收重税,阻碍商队往来,你说,这不是封了全城的命脉吗?就凭这个,您拿定城还会有问题吗?”

  狄阿鸟这又说:“可是定城离渔阳远呀,刘裕若全力攻打,不好守卫。”

  白沙河又笑了,说:“阿鸟。你不是要试舅舅的眼光吧。定城是离渔阳远,但是奄马河上游支流冲积的水土最是肥沃,如果能开干渠,起码可以屯军兵十万,你可以在那里建一座大城,辐射西北草原的大城。”狄阿鸟不自觉地抚摸了下下巴,微微颔首:“那短期怎么守得住呢?我的基础还没打起来,湟西新占,除去朝廷,北部,东部都有威胁,哪有兵力移转,到上游屯兵呢?”

  白沙河愣了一愣,旋即醒悟到什么,脱口道:“我明白了。”

  狄阿鸟笑着问:“阿舅明白什么了?”

  白沙河道:“原来你运来粮食、物品,带了好几万人,别有深意……”

  狄阿鸟把食指竖在嘴上,嘘了一声,说:“阿舅还是不要揭破。”

  紧接着,他直直盯着白沙河,两只眼睛透着炙热的光芒。

  白沙河吓了一跳,心说:“莫不是他怪我揭破,有念头要杀我灭口?”

  正紧张,狄阿鸟脱口道:“舅舅竟有宰辅之才。干脆也别做生意了,过来帮我吧。得了舅舅,比我得到整个定城更值。”

  白沙河大吃一惊,自我环顾,反问:“阿鸟。你逗我吧?”

  狄阿鸟笑道:“我怎么会是逗你呢?我东夏还是一个烂摊子,却为什么急于进发银川,不知道舅舅清楚不清楚?”

  白沙河毕竟只是一时所想,便摇了摇头。狄阿鸟说:“一两年之后,为什么这么着急就天下大白了。现在,应该是还没有人能看透。阿孝把高奴丢了。拓跋氏占据高奴,接下来就望着银川,银川因为朝廷的管辖,多年没有经过大战,虽然刘裕也是人杰,但是我敢把拱卫西线的期望落到他身上吗?如果拓跋巍巍亲征,真率十万虎狼,就算不与北方,东方来的威胁一道联手,东夏也将万劫不覆。所以,我要紧急布置一道防线,避免拓跋氏再次深入渔阳,而且要趁众人都没醒悟过来的时候,换言之,如果今日拓跋氏看明白了,率先插手,我还能这么轻易地布置吗?”

  白沙河大吃一惊,沿着他的思路一想,果然是居安思危,一旦拓跋氏意识到东夏会成为大威胁,全力东征一次,东夏连缓冲的余地都没有,确实危险之极,同时,他也再一次高看狄阿鸟,心道:“我的天哪,手笔之大,下手之快,无怪他能横空出世。”

  狄阿鸟缓缓地说:“光占据这块地方还是不行,还得要把它经营成铜墙铁壁,阿舅有经世之才,又了解银川,了解刘裕他们,能得到阿舅这样的人才,真的比定城兵不血刃意义要大多了呀。你要是不答应放弃生意,出来帮我,我可是让婶娘去给你说,我看婶娘这个做妹妹的,能不能劝得动。”

  白沙河苦笑说:“不是不敢答应,从不曾想过做官。你要舅舅出力,直说便罢,休要再抬举下去。”

  白阔海的安排是聚明楼吃宴,饭后请狄阿鸟和首领贵族们一起去城主府邸说话,谈论正事。路并不长。白沙河再简略地介绍一下定城的情况,已经到了聚明楼。狄阿鸟携白沙河一起下车,抬头见定城的聚明楼红灯高垂,知客高唱,已是会心一笑,跟白沙河说:“舅舅。不知定城的儒学是否兴盛?”

  白沙河知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说:“衣冠沐猴。”

  狄阿鸟停住脚步问:“为什么?”

  白沙河本不评价,无奈之下只好说:“不推行。贵族们生活糜烂,及时行乐;奴隶走徒,忧虑求活。”

  狄阿鸟点了点头,又问:“祭祀之礼呢?”

  白沙河苦笑说:“无甚礼,各过各节。”他请求说:“大王进去吧,都在等着呢。”

  狄阿鸟讶然,低声问:“贩夫走卒,何以约束?”

  白沙河叹息说:“商契为证,各打烙印识别,刀枪鞭子,自作约束。”

  狄阿鸟喟叹:“堕落之地。”

  获得这样的印象,加上之前白沙河的介绍,他心里已经明了,眼看大量将领过来陪伴,便在人们的包围中举步进去。

  满厅的人俱已起立,恭敬迎接。

  狄阿鸟双目平视过去,满座皆胖,有的简直成了一坨软肉,站立起来需要四、五个下人相扶。表面上平静,他心里一声惊叹:“我的天哪。这儿原来是个胖子统御的地方呀。”

  他并不反感胖子,然而看到一坨一坨肥肉,心里却突地打个大大的疑问,也许胖子不应该被质疑,但是人要是身体过于肥胖,就会产生很多的问题,比如反应迟缓,行动不便,睡眠增加,精力不济,意志难以坚定……有了这些制约,你敢相信他们的才能?传言拓跋巍巍侧卧在塌,乳能垂席,狄阿鸟却从不这么认为。

  在他看来,拓跋巍巍身体强壮是无疑的,起码与纳兰明秀是一个级别的,只是很多人分不清肥胖和强壮。

  他这种念头旋即化为一种轻视。

  白沙河忙着给他介绍晃晃悠悠来到的胖子们,除了刘裕留下来的一位匈人贵族,其余的,狄阿鸟仅点头示意,连名字都不去记,继而,他大步走上前去,宣布:“孤是东夏王狄阿鸟,过路经过定城,承蒙诸位热情款待,荣幸之至。”他要来金杯,让人斟满,一口满饮,举杯开宴。

  傲慢地做完这个,他勾一勾手指叫来刘裕留下来的人,说:“你明天和白城主一道去安排仓库,孤把过路的费用卸到里头去,先让你们安心,然后休整一两日,就让车队先走。”说完一扭头,发现白沙河带了个胖子过来,就举起了一个手指,要求说:“开辟一间静室,孤要和孤的婶娘,还有几个自家兄弟吃饭。”

  白沙河带来的是白阔海。

  白阔海一听他吩咐,慌里慌张一鞠躬:“好。”

  继而,他一抬头,醒悟过来味道,连忙说:“上席还在空着,大王赶快入席。”

  刘裕留下的那人不由冷冷一笑。单单通过这一点也能很好地证明,狄阿鸟就是单纯过路,白阔海拍马屁拍马腿上了。狄阿鸟冲白沙河勾了勾指头,等白沙河附耳,直直盯着白阔海,小声在他耳朵边说:“舅舅。你带个胖子来,一身的肉臭味,也不怕他一跟头栽孤面前就死了?赶紧把他领走,看着他们孤吐饭……孤若有一日成他们模样,活着受罪,就一剑插喉咙里算了。”

  白沙河装作没听见,若无其事地说:“他也是你的舅舅。我的堂兄,家族排行第三,不但是我们白族的族长,还是定城的城主……我在马车上给你讲过的。”

  狄阿鸟听出来,他是想让自己跟这些胖子亲近、亲近,马车上就在讲几个大族的首领。

  无奈之下,狄阿鸟上去拍了拍白阔海的肩膀:“哎呀。三舅舅。有福呀。不过太胖了想必也难受,孤想跟你喝一杯,怕你一杯下去站不起来。诶。对了。孤身边有位神医先生,亦师亦友,回去之后请教他一下,让他专门给你们开个减肥的方子,把这一身肉减减,解决你们的痛苦。”

  白阔海傻在当场。

  说实话,他听不出来这话是关心是挪揄,连忙扭头看向白沙河。

  白沙河也哭笑不得。

  他见狄阿鸟的人已经找到静室,白沙玎回头等着,只好示意白阔海先回去,而自己跟着狄阿鸟,试图说服他,别这么傲慢,这些人虽然胖,不招人喜欢,但是能量很大,权势很大,不能不交好。

  这就一边走着一边给狄阿鸟说:“定城的权力都在这些胖子那儿,而兵,则出自各族,你可不能因为讨厌他们肥胖就冷落他们呀。”

  狄阿鸟讶然失笑,摇了摇头说:“孤不向他们示好代表着一种态度,孤只是借道,而且,孤还想让人都知道,孤不喜欢一肚子民脂民膏的人……最重要的是,孤不认为重用这群胖子可以让定城固若金汤。民不向学,民不崇礼,又食不果腹,饱受摧残,奈何之?善待这群胖子有何用。”

  他戏谑地问:“舅舅。不如孤寻个秘方,把这群胖子全拉走,强行减肥?”

  白沙河顿时成了掩口葫芦。

  他也开始发愁,心说:“阿鸟呀。阿鸟。你莫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交好这些胖子,你在定城怎么站得住脚呢?”

  当天晚上,狄阿鸟与亲戚们一起吃的饭,过后也没去城主府邸。

  白沙河自然知道白阔海极其失望,其它几位族长也感到失望,把情况转告给狄阿鸟,希望狄阿鸟在骗过刘裕之后改变态度。

  狄阿鸟想了想,让他去说:“宴会实在无趣,美女亦非我所好。要是他们有心,琢磨点别的东西吧?”

  别的东西。

  别的什么东西?

  白沙河知道会是什么东西,府库表单,城内官牍,定城地图等等。但是他只能原话说给白阔海去琢磨去。

  白阔海本想让他指点一二,但见狄阿鸟似乎真是过路经过,反倒不再上心,心说:“平平静静的路过也好。”

  到了第二天。

  狄阿鸟果然说话算话,让白阔海开放城仓,赶出足够多的货物堆放,作为支付的过路费。到了中午,他干脆让人约来铮别格儿,竟然让和自己的婶娘白沙玎一起吃饭。铮别格儿心里藏的有事情,早已胆颤心惊,只求赶快通过定城,抓耳挠腮,但听说叫来他与狄阿孝的三婶娘一起吃饭,反倒觉得狄阿鸟还没有求证该求证的事情,反倒是转机,还是跟着狄阿孝一起去了。

  宴席上,狄阿鸟也没谈论陈年旧事。

  吃完喝完,只单独留下他,开门见山:“舅舅。阿翎是怎么死的?现在已经证实与三婶娘没有关系,她只是听信萨满的话,怕给家族招来瘟疫。是不是这样的,你能给孤讲讲当时的情况吗?”

  铮别格儿心里咯噔一下。

  狄阿鸟不等他说话,就又自顾说道:“要讲吗?你到底清楚不清楚这件事?孤可一直在调查这个事情,必须得要一个结果,长辈犯错,要看到哪一步,及时回头,还是来得及,你要是和事情有关系,告诉孤,否则等回到渔阳,孤还是要找到那个该死的萨满,现在给你机会洗清自己。”

  铮别格儿自然按照原来的说辞,但他离开,脑海里一直翻腾这个事儿。他不知道狄阿鸟说这话什么意思,是怀疑自己,也怀疑白沙玎;还是已经相信了白沙玎,诈自己说实话,总之,他不相信狄阿鸟说的“及时回头,还是来得及”。而且他更相信狄阿鸟是在暗示他没有证据,回到渔阳,拿到了证据,就是自己的末日。

  好在对自己的安排没有变卦,他想来想去,还是那句疯狂的话:“那就一起回不去吧。”

  有了狄阿鸟的警告,铮别格儿的决心更难阻挡。

  因为在城里休整的时候,所有计划都不再隐瞒,日期、路线一清二楚,他准确无误地把情报给送了出去。

  很快,左路军就要押运粮草先行出发。狄阿鸟的右路军要为了防备刘裕走到后面。这是铮别格儿期盼已久的日子呀。他兴奋得一夜没有睡觉,一遍一遍地推演,怎么抢走粮草,怎么截住狄阿鸟的归路,*他溃败回朝廷,然后朝廷落井下石,将他团团围住……到时,朝廷欲接手东夏,他挟裹着狄阿孝先回去,宣布给狄阿鸟复仇,从此自己将不再是实力足够,却得不到纳兰部承认的大贵族,而是一国的丞相,呼风唤雨。

  大车一辆一辆地驰出来,上面贴着封条,轮子反复碾压道路,辙印逐渐碾成一二寸深,狄阿鸟和他的将领们还站在城门送行,提醒他们一路小心,不知道狄阿鸟知道这一送,就送不见了,会多么的窝心与后悔?

  出了城。

  铮别格儿不忘立住马,回过头来朝城门望了一眼,这个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的日子,他永远记得。

  这将是他纳兰铮隆氏崛起的开始。

  他们出了城行军,狄阿孝仍然保持着小心,但也接受了吴班的建议和狄阿鸟的叮嘱,只跟在车队后面保持警戒,也只有这样,遇到敌人的袭击,才能有一只精锐生力军脱离战场十里十五里,不被牵扯到保卫车队的混乱中。

  然而,只要有这只生力军盯着战场,面对那么庞大的车队,敌人只能一点一点地挪走,给自己的援军赶上来的时间。

  但是,阿哥也该动身呀。他难道怕离开定城,被刘裕开进去,封了后路?

  出了定城走了四五十里,就已经是河滩外甸。野草微微泛黄,掩人盖物,铺天盖地,塞外的朔风也在这里转强,刮得旗帜猎舞,苍劲雄奇的塞外风貌像一股山泉,撞击出叮咚,叮咚的色彩来。

  大概是因为这是条有名的商道,路况极好。一天下来,铮别格儿率那么重,那么长的车队,跑了足足二百里,然后才开始停下车队宿营。

  狄阿孝再三派人让他别走那么急,避免生变,他都派人回信说,放着讯鹰,可以提前查看到敌情。

  夜晚。狄阿孝打算越过车队,驻扎到前面去,却被吴班否决。

  吴班劝他说:“你不觉得他跑这么快奇怪吗?荷实的大车虽然备有车轮,但也时有损坏,他竟然敢扎起架势狂奔,不大正常。如果他与外人勾结,以我们的兵力,不足以螳螂挡车,不如你我一边就地扎营,做到可进可退,一边把情况报给你阿哥,让他拿主意,看看是不是需要他连夜率领骑兵赶到。”

  狄阿孝不以为然,但他也没必要为个判断就与吴班闹别扭,只是反问:“如果不是因为他与人勾结,而单纯是因为行速太快,派出的斥候范围小,造成车队有失,到时你我怎么给阿哥交代?”

  吴班说:“你是大将,应该明白事有蹊跷的时候该怎么决断,若是心里不高兴,我还可以与你打个赌。就赌我们扎下人马后,他会不会来请你过营,我敢肯定,他会请你,一是试探你对他放心不放心;二是一旦你去,把你留在手上会更增筹码……”

  到最后,狄阿孝还是接受了建议。

  因为不但舅舅的行为有蹊跷,阿哥的行为也蹊跷,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他怀疑舅舅,为什么还给舅舅这么大的权力,就是为了试他?

  这一刻,他甚至肯定,阿哥带着自己去见阿婶,提起牧场旧事也是故意的,如果不是有了面对面的交流,自己也不会更增对阿舅的怀疑,而是相信阿舅,之所以不再相信阿舅,是因为他总是推诿自己的过失,而阿婶简直是抱着认罪的念头,试想一个几乎把什么都去认下的长辈,还会不去多承认。

  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决定陪同阿哥一起看情况,也许这是自小的盲从,但他相信阿哥会有安排。

  只是,一旦出问题,看结果的代价似乎大了些。

  让人更加意外的是,吴班所料准确。

  刚刚扎营安顿完毕,铮别格儿的儿子小骨朵就来了,说自己阿爸请狄阿孝过去,最近人心有点不稳,车队上的人都不知道到时候这些货物怎么分配,让他去安定一下人心。

  狄阿孝虽然得到警告,不许自己过营,但还是想去看看,有些事,他不相信自己的亲舅舅敢做,更不要说不利于自己的事,正要回答,吴班替他回绝了,说:“宝特大人与我还有计划制定,不能过去。至于怎么分配这些货物,宝特大人也说不上话,到时候自然召开族伯大会,如果宝特大人迫于形势,与族伯大会商议的结果相悖,你们这不是害宝特大人吗?你回去吧。别让宝特大人为难。”

  他这么一说,狄阿孝还真没法答应的。

  小骨朵也没理由非要请到,也许心里不安,根本不打算多呆,立刻告辞回营。

  整整一晚上,狄阿孝都在推演。

  无论他怎么推演,一旦舅舅有事,真和外敌勾结,阿哥都对这个结果无可奈何,如果勾结的是纳兰明秀他们还好,东夏可以从渔阳出兵,截断他们的退路,如果是与刘裕勾结,那这批财货,肯定能运走。

  到时阿哥以此为借口,向刘裕用兵?

  不对。

  这不是阿哥做事的风格。

  总之,还是不要让这批货物出事最好,不然,一旦阿哥事有疏漏,损失不可估量。于是,他喊毛芹一声,说:“明天天一亮你就叫我,我带上人,先往前头探上三、五十里。”然后他就睡下了。

  天快亮的时候,毛芹进来喊他。

  他便一骨碌爬起来,束好战甲出了,正要点些人,见自己的大将泽儿乎已经起身,正在洗刷战马,就要求说:“你点一些好手,跟我走一趟,我们要赶在舅舅没有开拔前,往北探上几十里,以防意外。”

  泽儿乎立刻去找人。

  他就牵出自己的战马,检查战马口腔,给战马喂食,扣鞍鞯,接下来细致地检查自身装备,先扳正盔甲的环扣,拔出长剑看看鞘簧有没有卡位,绑正腰上的短刀,都没有问题,往靴子后面插上靴刀……毛芹见他不但挂起八个箭袋,还振几下弓弦,又取了长兵器执上,查看结合处有没有松动,而泽儿乎早把人带来了,每天都检查兵器,都无心检查的,说让检查,都四处应付,干脆忍不住问:“哥。这次出去会打起仗吗?你怎么披挂得这么齐全,还检查这么细致?不嫌烦吗?”

  狄阿孝笑笑,揉一下他的头顶说:“这是一个武士的好习惯。”他凑在毛芹耳边说:“不是哥怕死,绝不能失手在自己的疏漏上。你阿师小时候跟我一起去打仗,还曾把马鞍锯掉重装,身上挂得什么都有。”

  毛芹问:“那他的习惯好,还是你的习惯好?”

  狄阿孝微笑说:“他?哪像武士,出门前想着怎么吃好玩好。”

  毛芹又追问:“那你的习惯是谁教你的?”

  狄阿孝回答不上来,说:“这是常识。如果你身边围绕着百战余生的人,他们也会反复地告诫你。”看着求知欲极强的毛芹,他真是喜爱极了,又抚摸上毛芹的脑袋,说:“我前几天给你姐说了,今年若有机会,就给你张罗房媳妇,免得我把你带在身边,她总是担心,怕他们家绝后。”

  毛芹想了一下说:“不。我现在不娶亲,我觉得女人特别麻烦,先生要不是老婆取得多,也不会刺配到雕阴,说不定他早在雕阴带领我们打出更大的基业。那时候,我们请他做国王,他都因为不舍得老婆,不愿意。”

  狄阿孝哈哈大笑。

  迎着朝阳,毛芹的面孔是那么稚嫩,脸上的细汗被染成金色,人也秀气,但又是那么的阳光,那么的开朗。

  还记得他上学回来,给自己上建议书时的庄重,说:“哥。我要和你一起改变高奴。”他是个好孩子,将来定能在自己的关怀下长成一个了不起的人,不差博小鹿多少,毕竟博小鹿只是个武人,无心向学。

  他答应说:“好。哥答应你。回头给你姐说,不急于娶亲,要聚,就娶个举世无双的回来。”

  回过头来,他抽查完几个武士的兵器和盔甲,擂了泽儿乎一记说:“你跟着我阿爸,又跟着我,这一次又立下那么大的功劳,要是安定下来,我一定在阿哥那里给你要来一大块土地,让你做个富家翁。”

  泽儿乎憨厚地笑笑,记得问:“咱们要出营,是不是要给吴将军说一声?”

  狄阿孝摇了摇头:“他是个文人,好带兵就当了兵,但骨子里还是个文人,怎么知道咱们巴特尔的胆略。”

  说完,翻身上马,在战马嘶鸣中独自当先,向营外驰去。

  他们走了一二十里,眼看到了车队的宿营地,跑到前面的一名骑兵猛地折回来,脸色很是难看,狄阿孝还来不及问他,他便失声叫了出来:“将军。车队不见了。”

  狄阿孝大吃一惊,猛地驰上前去,在一个土坡上停住,只见营地空空的,帐篷都没有收,但是车队不见了,留下车队盘桓的巨大车辙。他大吼一声:“枉我当他是舅舅。他竟真敢干出这样的事情。”

  他猛地回过头来说:“去个人,回营告诉吴将军,我可亲可爱可敬的舅舅带着车队无声息地跑了,果然被他言中了。光言中有什么用,这么一大批的财物若是丢失,东夏还怎么立国?快去。我带人先一步追上去,看看能不能好言劝回。”

  狄阿孝手提长槊,任由暴躁的战马打转,亲眼看着一名骑兵掉头回去,转身一击马臀,向前蹿去。

  余骑一并追赶。

  一时之间,大地寸缩,马蹄如擂。

  劲风嗖嗖钻耳,竟卷走了狄阿孝的怒气。

  这一刻,他无比冷静。

  追上了,区区几个人无论如何是阻挡不了整个车队,不能蛮干,但是截回马队也不是没有一点可能,车队一万多人,不可能这么一致跟他走,非是他假传了命令不可,自己追上后,当用雷霆万钧之势……如果舅舅不会回头,就挟持他?用都督的名义告知全军……希望还来得及,他还没有与他所勾结之敌见着面儿。

  突然而来的河湾,树林,平缓的川地收于峡谷,眼前变得片片支离。战马长嘶一声,竖立双蹄,竟收住奔腾之势。狄阿孝想它是被自己带动得暴躁,把手放到它颈部轻轻地挠了两下,感觉到它不吃这一套,而是警醒地喷着响鼻,耳朵不断转换方向,顿时警觉起来,喊了一声:“小心周围。”骑士们勒住奔势,原地打转警戒。

  突然,一侧的草坡线出现骑兵,几人惊惧观察四周,树林中也有大量步骑藏身,开始现身奔涌,掉转头去,身后也有人包抄上来。

  骑士们抽出兵器的那一刹,毛芹大喊一声:“哥。我们中了埋伏?”

  狄阿孝身形猛地一震,醒悟到这埋伏的阵势,绝不是只针对自己这十几骑,这是被安排到这里断后的。

  他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看来舅舅拉出了自己的人马,意图隔断整个车队,揭穿他假传命令已经不太可能。但他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希望能用自己的努力换舅舅回心转意,如果不能,就斩杀于阵前,再设法力挽狂澜。

  步骑迅速接近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躲在众人后面的竟然是阿莫思。

  狄阿孝杀性将起,硬生生压制下,面色如铁,冷冷道:“阿莫思。速带我去见你阿爸。”

  阿莫思大喊道:“你要去见,你自己去见。”

  他用手一指。

  晨雾茫茫,初升不久的太阳照射到山坡上竖立的兵刃,反射出片片寒光。狄阿孝点了点头,郑重要求自己的人:“你们留下,我一个人上前寻他们说话。”泽儿乎刚想跟上,被他大声一声斥退:“留下。”

  迎着坡上大片的骑兵,他缓缓抖动马缰,朝旗帜方向走了过去。

  山影水映,括出整个画面,狄阿孝孤身一人,横槊走马,由远及近,慢慢地走来了。

  不知怎么回事,铮别格儿心里猛地一颤。

  狄阿孝轻兵追赶,原本他是欢喜的,正可以把人拿了要挟,到时扶起来,对抗狄阿鸟也好,统御东夏也好,用处太大了。

  只是这面对面了,狄阿孝纹丝不乱地骑着马上一步步走来。这里全是自己的人,铁了心跟着自己的人,手持兵器,身着盔甲,狄阿孝他难道不畏惧吗?他怎么敢这样就走了过来?他不怕自己杀他?对。他肯定认为自己是他的舅舅,与他母亲一母同胞,不会杀他,或者是不敢杀他。是的。自己只想活捉他,那是他还有价值,他为此而无所畏惧吗。不,也许他已经认为他自己杀不死……他很可能认为他自己杀不死,或者根本不怕死。

  铮别格儿突然间感到慌乱。

  这一刻,他才感到,自己是畏惧这个外甥的,这个一步步走来,好像什么都不存在,让自己赤裸裸暴露的外甥。

  他的马蹄动了一下,竟然是往后踏了一步。

  狄阿孝更近了,他突然一阵慌张,转眼看到撒力罕,要求说:“你把他拦住了说话,另外派人绕过去,让人把他手下的武装解除。”

  转眼已至坡下,不过百步之遥。

  铮别格儿强打镇定地喊话:“阿孝。你是来跟我走的吗?跟着你阿哥,你会永远被他淹没在阴影里。他会提防你,怕你,派人监视着你,这样你的一生,能干成什么?啊?什么也干不成。他狄阿鸟是个虚伪的人。甚至你要知道,他不是你亲哥哥,而我,却是你的亲舅舅,你跟我一起走,我让你做国王。”

  狄阿孝走到三十步外,直到撒力罕带人上来,逼在左右,才回话:“阿舅。论亲情你是我的长辈。正像你所说的,狄阿鸟是我堂兄,而你是我亲舅舅。阿爸亲有叔伯,阿妈亲有舅舅。对于你们,我站的一样近,也一样远。但是,阿舅。阿鸟他是我们夏侯狄氏家族的长兄,长兄为父,弟不得不从,所以,在他不犯错的时候,我就要听从他。这是我。而你呢。他也是东夏国的国王,你的君主,也许咱们草原人只臣服于比自己强大的人,君主不君主的另说,但是一个习惯于背叛的人,谁会信任他呢?”

  他又说:“此次由你押运的车队,装载的可是整个东夏人用自己的血汗换来的过冬之物。你这么做,可不仅仅是背叛自己的君主,还背叛整个东夏,你清醒清醒吧,如果东夏人都知道这件事,都知道因为你的贪婪,而无法过冬,就全部会与你为敌,你又有哪里可去呢?回东夏吗?那里再也没有你的立身之地。”

  铮别格儿黑然喊道:“阿孝。你弄错了。他是你的长兄,我却是你的舅舅呀。要说他是我的君主,我就问凭什么?他想王东夏,却不是谁想王就能王的,我们党那人有自己的英雄传统,不需要一个外人来做国王。我就从来没有承认过他,又如何有背主一说呀。最后,你说我是因为贪婪夺走整个车队,那么你又错了,我怎么可能因为贪婪就让我们同族的人没法过冬呢,我这是在防止狄阿鸟的贪婪,我回到东夏,就会把这些东西分下去,分给我们党那族人,然后告诉他们,我们党那人,需要一个党那血统的国王,比方说你,而不需要一个二雍子,草原人不像草原人,雍人不像雍人。我也只能用二雍子来形容他了。他依靠中原皇帝的势力,妄想统御英雄的党那人,我们党那人中的巴特尔绝不同意。还有。狄阿孝,你不要忘了,你阿爸是为了为他阿爸复仇才死的,你的仇人是谁,现在,你的仇人和谁站在一起?”

  狄阿孝也第一次看清了眼前的这位舅舅。

  铮别格儿反驳他的话,他都知道不是这样的,却偏偏反驳不上来。

  想了一下,狄阿孝说:“那你觉得你能战胜我阿哥吗?你想统治东夏就统治得了吗?”

  铮别格儿立刻更正说:“不是我想统治,是我要让你统治,你有党那人的血统,有阿舅对你的爱……而且。”

  他看了一眼四周,信心又回来了,这就说:“后辈不听话,长辈必要的时候是可以动强的。今天,你必须得跟我走。”

  狄阿孝冷冷道:“你休想。”

  他说:“我孤身追来,是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现在下马,跟我到我阿哥面前认罪,我还能劝他不杀你。你要再一意孤行,那谁都救不了你。”

  背后传来哈哈大笑:“阿爸。听你的,人全抓来了。”

  他一转头,发现阿莫思把泽儿乎,毛芹他们全抓起来,自己跑在马上,后面用一根长绳,把自己的人全串了起来,用骑兵压着赶过来。一刹那,汗毛全部钢针一样竖立起来,他钢牙几乎咬碎,挤出了几个字:“尔敢。”

  继而,他恼恨这些骑士们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大吼一声:“你们的刀呢,你们的战马和兵器呢,被人牵在后面,任人屠杀吗。”

  他声音都发抖了。

  被牵在第二位的毛芹满脸憋屈,大声喊道:“哥。我们不敢动手呀,你一人孤身在前,我们要是动手,他们会对你不利呀。”

  狄阿孝这才明白过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骑士们不敢反抗,竟然是怕敌人伤了自己,便悲愤地要求:“铮别格儿。你放了他们?”

  铮别格儿大笑:“要叫舅舅。放了他们,你就愿意跟我走吗?”

  他一眼看到了毛芹,狄阿孝给他介绍过,笑吟吟地说:“这不是你给我介绍过的毛芹吗?你的妻弟。”

  接着,他又认出了泽儿乎:“这不是大将泽儿乎吗?他以前就跟着你阿爸。”

  他哈哈大笑:“我就不信,你不要他们的命了。”

  毛芹大怒:“老匹夫。枉我哥对你一片真心。你休想用我来胁迫他。我告诉你,大将为国,子亲虽为骨肉,却不敢因私误国。”

  他不放心,冲狄阿孝喊:“哥。别因为我中了他的计,他现在能这么胁迫你,将来呢,他会把你监禁起来当傀儡,不再需要你的时候,就一脚踢开,他会要扶立你做国王?他自己想做国王。”

  阿莫思大怒,翻身下马,上前扇他嘴巴,不了却被他用嘴叼住,其人本身暴躁,怎么忍受得了一个阶下囚的撕咬,当下一声惨叫,抬脚踢开毛芹,拔出弯刀,狞笑着砍了上去,竟拧下一颗人头提着。

  一股怒气猛地席卷全身,不全是被动,更多的是一股暴怒,狄阿孝侧平长槊,不敢相信地问:“阿莫思。你才十五岁,我和阿信都当你是弟弟,你竟然把毛芹,我另外一个弟弟给杀了,人头提在手里?”

  阿莫思看四周都是自己的人,感觉自己终于从一个阴影中走了出来,高举人头说:“那又怎么样?不光要杀他。我还要全杀光。”

  铮别格儿也怪他鲁莽了。

  可是他提刀杀人不过一瞬间,谁又能怎么样?

  泽儿乎奋力一挣,朝阿思莫撞去。阿思莫被他撞了一跟头,眼看人朝自己压了上来,抖颤着咆哮自己的手下:“你们都白养了,傻了吗?还不动手杀,杀,杀!”

  狄阿孝调转马头,提了缰绳,撒力罕却转了过来,挡在他面前。

  狄阿鸟听着自己的人闷声惨叫,从喉头里头嘣出几个字来:“你给我让开。”

  撒力罕怎么可能让,只是趁马交错,压低声音说:“宝特大人顾好自己,赶快走,向我招呼,打到远处你走。”

  因为贴得太紧,狄阿孝就用长槊的杆部向他赶去,还是要赶开他。

  铮别格儿知道以狄阿孝的刚烈,杀了他的人,彻底决裂了,站在远处,看撒力罕和狄阿孝贴得太紧,只能纠缠,就大声提醒说:“撒力罕。还不动手?快动手,尽量抓活的。”撒力罕只好听命行事,朝狄阿孝背后贴去,去擒他。

  两个人你来我往,翻背擒拿。

  撒力罕见其他人没靠过来,只在外围打转,就再次提醒:“快走。”

  狄阿孝也愣了一下,反问:“你是我阿哥的人?”

  撒力罕冷冷地说:“不是。我谁的人也不是。我是东夏人,你若不跑,国就有二主了。”

  狄阿孝睁眼一看,自己的人又被杀了好几个,他还在这里纠缠,说什么国不能有二主,摆明轻视自己,认为自己不走,会被铮别格儿抓住屈服,暴躁地喝道:“你到底让开不让开。”他不再跟着擒拿,猛地抽出短刀挑去,然后急磕马身,虚晃一下,走在前头,回头拧身,大槊就扎了过去。

  撒力罕用马刀一拨,终是轻兵器,整个胳膊发麻,这才知道狄阿孝的勇武果然名不虚传。

  有这一击,狄阿孝终于把他摆脱,当下怒吼一声,朝阿思莫冲去。

  外围的几骑刚刚因为两人纠缠,靠不进来,此刻也拍马拦截。狄阿孝咬着马缰,一手持短刀,猛地端起上槊,劲风一样卷过一骑。人马过去,那骑兵的头突然折了,因为还有筋肉相连,耷拉了下去,然而身子还直直坐着。

  几个骑兵还没有意识,聚拢在一起,自背后贴到,狄阿孝一翻身,长槊一摆,一骑连人带马窝到地上去了。

  连杀二人,他长啸一声,眼看阿思莫扭头就跑,却没有追杀,用长槊一挑,解了泽尔乎的束缚,扔了自己的长剑和短刀过去,大声喝道:“救人。夺了马走。”

  说完,他猛地掉头,奔铮别格儿杀了回来。

  撒力罕再不好演戏,夺了一把长槊,迎面赶到。二人流星赶月一般,再次陷入你来我往的刺杀。

  双方都是勇猛过人之辈,相互间马越走越快。

  但凡有人上来助战,搅合到里面,均被狄阿孝戳死,其中一个竟然带在槊上,论砸在撒力罕的槊杆上。撒力罕没想到来人成了累赘,正好趁机放水,双方再一轮轮刺,狄阿孝的槊探到他槊下上挑时,他便撒了手,任槊一拨飞到天上。

  撒力罕认为他会趁机逃脱,不料狄阿孝大喝一声,调转马头,又朝铮别格儿冲了过去。

  几次冲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刺杀铮别格儿于马下。

  这次又一次卷得像一道电光,正面直奔过去。

  铮别格儿大吃一惊,急忙后退,喝道:“给我冲上去。生擒狄阿孝者,给他做千户。”

  果然有十个自恃勇猛的骑手让过铮别格儿,夹击上来。

  狄阿孝跃马直刺,一槊一个,转眼所剩无几,全都甩在马后,奔另外一个方向,调转过不来了。

  铮别格儿显然想到了问题所在,自己只说生擒,却忘了狄阿孝这样猛将,生擒太难,便大吼一声:“弓箭准备。”

  三排弓箭手连忙上前,一时慌张,第一排只杂乱地射了十几只箭,被狄阿孝一一拨开,终于后面两排蓄势待发,准备了密集的箭雨。狄阿孝来回拨舞,但是离得太近,马速又快,身上顿时多出三四簇箭羽,却是方向不改,正面只冲过来,弓箭手纷纷逃散,被他赶杀数人。

  铮别格儿一身冷汗,寻众人救他已来不及,干脆弃了马匹,往一片乱石地里跑。

  钻进了乱石丛中,自觉安全,狄阿孝的战马进不来,不料狄阿孝折断身上的箭羽,一扔缰绳,自马上翻身下来,执了长槊又追过来,他只好漫过乱石,到处落跑。

  眼看两人越拉越近,狄阿孝履山石如平地,他顿时魂飞魄散,缩到一块较大的石头后面,往后一看,顿时惊喜交加,一名百夫长紧急之中,率领上百人赶到,都是自己豢养帐下的好手。

  当中有人大喊一声:“休伤吾主。”便奔着狄阿孝去了。

  狄阿孝抡起大槊,大开大合,百人难以近身,转眼间挑死七八人,余者不由胆寒。

  铮别格儿钻出来一看,他浑身鲜血淋漓,便大声喊道:“困死他。困死他。他被射了好几箭。累也累死他。”

  外头的人不断赶来。

  狄阿孝生怕他们进了乱石场把自己团团围困,便不再顾左右身后,再一次直奔铮别格儿杀去,忽然一道刀光闪过,那百夫长双脚离地,从一块石头上跳下来,狄阿孝情急中用槊一挡,人势刀劲合二为一,槊柄竟然一下斩断。他一手一半,照百夫长头上一记打翻,见铮别格儿看着自己,像是要等自己力尽,干脆攒了几攒长槊前部,猛地投了过去,铮别格儿头一片,槊竟入石三分,扎到里头不停晃动。

  众巴牙士卒欢呼一声,欺狄阿孝手无兵器,成片扑来。

  狄阿孝转身夹了一人,用力一轮,翻了一个个,砸倒一片,当下夺了一柄弯刀,接连经过三人,三人都闷哼一声,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但短兵器毕竟难以厮杀出空间,又有人一跃,自后面揽住他的胳膊。

  他刚刚挣脱,又有人扑压上来,转眼间,他又杀了十几个,自己也身中三四刀,因为盔甲质量好,只有其中两刀给他带了些许伤口,他回头一看,铮别格儿又跑了,这次跑到了水里,当即大吼一声:“我誓杀汝。”

  铮别格儿在浅水里踏浪飞奔,逐渐拉远与狄阿孝的距离,感觉到了安全,然而一口气松懈下去,顿时感到腿管冰凉,腿筋开始收缩,与此同时,腹部也隐隐传来巨疼,便奋力向岸边爬去。

  到了岸上,他的人已经把乱石滩丛给围住,狄阿孝反倒被追堵到了水里。

  想到这潭秋水的冰凉,他相信狄阿孝是支撑不了多久的,忽然再一次萌发捉活的的想法……几个铁杆贵族带人接应上他,却一力反对,说:“铮别格儿大首领,你别再想着捉了活的带走,我们本来是堵截追兵的,被他区区几个人搅得混乱,谁知道后面,他的兵马什么时候来到?到时被他们追上来,哪里还走得脱?”

  铮别格儿一想,又出了一身冷汗。

  兵马埋伏在这儿是要断绝追兵的,本想杀东夏追兵个大败,却被狄阿孝十几个人诱发出来,失去了原本的意义,还意外陷入混乱,如果大量的精兵从后面上来,一个不好,费尽辛苦卷走车队,自己却回不去。

  重甲虽然让人免受伤害,却耗费大量的体力,影响灵活,一旦被人抱住,摆脱不容易,狄阿孝已经开始考虑怎么节省体力,一则就是不作多余的动作,简练干脆地技术性杀人,一则除去重甲。

  摆脱众人入浅水的瞬间,他竟除却身上的明光盔,只留下一块护心镜,双手反持两柄弯刀,利于近战。

  草原上的士兵,多是牧人出身。

  他们往来征战,铜筋铁骨,武艺却多出于自本能,不能千锤百炼,乍一下感受到到同伴们多死于切喉、残于断筋,认为狄阿孝已不可战胜,举手投足就能取人性命,畏惧之心油然而生,渐渐不敢往前蜂拥,一味拉开距离,逼迫围堵。

  铮别格儿岸上看得真切,见他把盔甲甩掉,转身隐在一名巴牙胸前,弯刀刃口已经自那巴牙的后颈钻了出来,对众人武力胜他已不抱希望,大声指挥说:“快。用弓箭射他,用弓箭射他,给我调集弓手。”

  众人带弓的连忙取弓,没有带弓的便给箭筒士让路。

  狄阿孝生怕被弓手包围,又见铮别格儿藏身在这些人的后面,干脆不进反退,拨开零星的箭枝,主动杀进弓手群中,转眼手刃十余人。

  但是这么一耽搁,三五十步外,铮格别儿面前密密麻麻布满数十弓手。

  眼看他们只等一声令下就引弓发射,又有数十骑旋风一样驰到来援,铮别格儿原形毕露,大吼一声:“狄阿孝。非我要杀你,而是你自取灭亡。”

  狄阿孝身边的敌人不愿意在此陪死,纷纷逃窜,只剩他一个站在原地,浑身浴血,浑如九天战神。他不屑一笑,冷冷地问:“这一刻,你不是我阿舅了?!”

  铮别格儿相信他害怕了,在设法软化自己,冷笑说:“这一刻,已经晚了,你跪地求饶也晚了。”

  狄阿孝哈哈大笑,继而敛容,扔掉了一柄弯刀,扯出自己鲜血浸透的前袍子,用另外一把弯刀一划,再用力一撕,扯了下来,置于浅水飘荡,恶狠狠地说:“既然你我情义已尽,那就割袍断绝,从此之后,我再无你这个舅舅,你也没有我这个外甥,如果我今天不死,天涯海角追杀你。最后我再一次问你,我阿哥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为了促成分家,为了以保护者的身份卷走家产,害死我幼弟,是不是?”

  铮别格儿实在想不到他死到临头,还如此从容,追问过往,还来一手割袍断义,冷笑说:“是又怎么样?你应该感谢我把纳兰容信的性命给保存,当时人人都虎视眈眈,没有我,还有他人动手。”

  他喝道:“你天涯海角追杀我,我好害怕,可是你还能活着回去吗?”

  说罢,他就举起了自己的手。

  突然,异变横生。率先到来支援的骑兵“嗖”地蹿到弓手中砍杀。

  随着一个女人的叱喝和泽儿乎的大喊,弓手被荡得四分五裂,顾不得射向狄阿孝,纷纷在狄阿孝的大笑中保命要紧。

  原来他竟是一眼看到了泽儿乎,拖延时间而已。

  铮别格儿实在没有想到,泽儿乎竟然还活着,披头散发,手持狼牙棒,状如疯人,更没有想到,哪里冒出来几个人,不但救了泽儿乎,还杀来救狄阿孝。

  他夺了一把马刀,被人拖了倒走,还不忘指着声嘶力竭地大喊:“给我杀光他们。给我杀光他们?”

  狄阿孝向前飞奔,飞跃上泽儿乎扯来的战马,大喝一声:“趁此机会,给我杀了铮别格儿。”

  泽儿乎猛地扯住他的马缰,喊道:“宝特快走。”

  说着,说着,嘴里竟然吐出大量的血沫,原来他已经油尽灯枯,实在是支撑不住了。

  为首的女骑手持银枪,同样大喊:“尊上快走。后面追来的全是他们的骑兵。”

  狄阿孝只看着眼熟,一时想不起来。

  他迟疑了一下,女骑便带着残余的骑士掉头,朝追兵驰去,大声呼道:“纠纠暗魂,赴我归途。”

  七八个骑兵紧随在侧,一致呼嚎:“纠纠暗魂,赴我归途。”

  狄阿孝一抬头,铮别格儿已经被他的人掩护着撤出很远,便恨恨地怒吼一声:“回来。水路可生。”

  那几名骑兵没有回头。

  也许他们没想到水路可以逃生,也许广阔的寒水断绝了他们的想法。

  来不及阻止他们。狄阿孝这就丢了弯刀,伏在马上,一手牵上泽儿乎战马的缰绳,一起往浅水里走去,命令道:“把狼牙棒丢了。把盔甲也脱了,待会儿我驼你过河。”

  后面,骑兵淹没过来,一名骑士竟然打马直冲浅水,搅得浑水遍地,他狞笑着喊道:“狄阿孝。你还想哪里走。”然而他一回头,后面却没有人跟来,当即踯躅一下,看到狄阿孝手里没了兵器,人下了马,正在帮泽儿乎取盔甲,便猛地冲了上来,是巴比匈。

  巴比匈与夏侯氏的仇大了,眼见仇人可欺,正是报仇的时候,不由哈哈大笑。

  他已经想象到狄阿鸟痛失爱弟的模样,没有比这个更让他解恨的了,水已经到腰,不能再指望战马。

  他翻身下来,手持长剑,涉水而来。

  到了狄阿孝身前,眼见一个伏在马背上的帮手动一动都似乎艰难,狄阿孝也浑身是伤,持剑赶上就刺。

  狄阿孝左右躲闪了两下,一个趔趄,差点扎到水里。

  巴比匈追到便刺,见敌人只能在水里打滚,胸臆大发,刷刷给了他两道伤口,哈哈笑道:“你起来呀。你起来呀。”

  眼看只有一剑刺实,就可以趁他病要他命。狄阿孝突然翻腾出一朵污浪,一跃而起,持一把靴刺把他扑倒。

  巴比匈感觉胸口一凉,不敢相信地盯着,问:“你哪来的剑?”

  筋疲力尽的狄阿孝走两步,靠到了马背上,说:“为你准备的……请记住,我叫狄阿孝,想杀我,先能杀掉我。”

  他喘了口气,把泽儿乎拽下马背。

  巴比匈已经站不住了,跪在水里,只剩个头颅在外,水中顿时翻腾出一朵大大的血泡泡。

  泽儿乎要求说:“宝特。让我逐水而死吧,拖着我,你过不了这水,太宽了,太宽了。”

  狄阿孝冷笑说:“东夏人均畏惧水,可我是半个高显人,阿哥带我去捞过珍珠……身为一个武士,哪有敢不会的呢,放心吧,我能把你带回去。毛芹我带不回去了,但是你,我一定能带回去。他把泽儿乎揽上,开始往水更深处走去。

  骑兵们纷纷踏水而来,把巴比匈拖出来。

  巴比匈已经痴了,吐着水沫子喃喃地说:“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骑兵们抬起头,狄阿孝已经拖着二百余斤的泽儿乎,漂在了百步外,他们举起弓箭射去,却发现仅仅作了送行。

  吴班已经接到了消息,他是五内俱焚,连忙点齐五百精兵先发。吴班曾亲口向狄阿鸟保证过狄阿孝的安全,却实在不想狄阿孝天一亮就率十几个人出营,说也不说一声,关键是,听他派回来那人的意思,他还要上去拦住车队,将车队截回来,如果有必要,杀死铮别格儿,震慑余人。

  你当人家铮别格儿是吃素的?

  五十余里路程的时间差,什么事都会发生。一旦出了什么事,自己怎么向狄阿鸟交代?告诉他,你阿弟出营不给我打招呼么?

  似乎还是来迟了。

  搏斗的痕迹和未及带走的尸首依然残存,小规模的战斗,怕也只剩下这一点的痕迹。

  无名的水湾轻轻地泛波,舔着岸滩。

  他从马上翻下来,急切让人四下分散搜寻。

  有人发现一个受伤的女骑士从林子里趴在马上出来,连忙带到他面前。他一看,像是见过,却并不认得,便厉声追问:“你可见着阿孝宝特?他怎么样了?”

  那女骑士脸色苍白,伸出一块令牌,说道:“我们接到命令,务必保护他的安全,便全部暴露了,截住追兵,可他却拖了一条大汉,跳到河里,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她顾不得处理伤口,带吴班到了与狄阿孝分别的河边,用手一指……吴班连忙让人下水,不料一试水温,他脸又变了色。

  这水似乎比普通的秋水更寒,刺人毛骨,别说受了伤,拖了一条大汉,就是个完好的人,也不定能游到对岸。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到对岸搜寻总聊胜于无。

  挑选出几个水性好,体力横绝的勇士前往对岸,他就站在岸滩望着,不料这些战士刚刚下水不久,似乎看到对面有个白点移动到水边,他心情振奋,让众人随他看去,只见那白点又朝这岸来了,便大喊:“是阿孝吗?哎。阿孝。你别再游来,你游不过来,我让人去接你,去接你呀。你别在寒水里泡了,体力跟不上,你会……”

  那白点却很快,扒拉出浪花。

  确实是个人呢,岸边的将士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声呼喊:“阿孝宝特。”他们一边一致地欢呼:“阿孝宝特。”一边提着心望着。不但吴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身旁那个女子也喃喃道:“他还是人吗?哪里是我们救他,他本身就没有危险,怪不得一直沿着河滩搏斗,是为了随时潜走。”

  人游了一大半,就被水里的战士簇拥上了。

  水里的战士回过头,举着手表示这不是幻觉。

  岸上的人扔帽的扔帽,拥抱的拥抱,爆发出一阵激动和沸腾。

  但是,水里的战士没有簇拥着狄阿孝回来,又向对岸游去,去设法带回泽尔乎。狄阿孝一人湿淋淋地站到浅水中,一步一步向岸上走来,他身上的血被水冲刷过,伤口裸露,翻着白肉,脸色苍白,面容却一片坚毅,看着跳到浅水里奔来的吴班,弯曲上身,大吼一声:“不要管我,去追铮别格儿,一定要追上他。”

  众人把他拖上来,簇拥着他,不断有崇尚战神的战士弯腰向他施礼,匍匐在地向他施礼。他却大吼着:“敢不敢与我一起追敌?”

  战士们高举兵器,嚎动如雷。

  吴班连忙拽住他,让人抬来担架,拿来干衣,见他不肯罢休,小声在他耳边说:“你就把铮别格儿当成你阿哥股掌中的一个跳梁小丑,让上天惩罚他吧。那车队是假的,是假的?不但是假的……而且是一个诱饵。野狼、老虎争相抢食,你就等着看他被撕成碎片,你阿哥让我跟着你,就是想让我关键的时候告诉你,可是他跑了,我却没见着你。我们赶快回去,回到定城,巩固定城去。”

  他哈哈大笑说:“刘裕只要动手,我们就有了借口,什么也不花,白白占据定城。”

  车队是假的?

  怎么可能是假的?

  铮别格儿赶了这么多天,竟然不能发现车队是假的?

  也是,为了以示公正,车辆全部被帷布包了起来,贴上了封条,到了驻地,则全部由右路军接手拱卫,最后还在定城卸下数车的物资……

  真正由铮别格儿自主的时间,只是一天一夜。

  但是出发前,狄阿鸟震慑了他一下,他心里恐惧,白天只顾赶路,夜晚只顾逃跑。

  就这样。

  骗了所有的人。

  什么时候开始骗的,对了,点验装车的时间就显得过长,之后祭祀,祭祀夏侯祠祖先,不但戒了严,还赶来了几千军队。

  狄阿孝愣在那儿。

  陡然间,他明白毛芹他们白死了,双目含泪,哭喊道:“毛芹。我的好阿弟呀。”

  吴班只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沉痛地说:“都怪我。没有及时告诉宝特大人。这会儿刘裕说不定已经开始对车队下手了,咱们在这儿,说不定会被战火波及。我们得赶快回定城,坐着看就行了。”

  的确,刘裕已经开始下手了。

  出了定城,已经接近草原,不是不下手,煮熟的鸭子就飞了,而铮别格儿派来的人肯定到了接应的时间和地点。

  这是个总带着笑意的年轻人,说是铮别格儿的儿子阿思莫,脸庞有点黑,身上总是泛着好闻的香料味,穿着大氅,马刀翻挂,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派头天成,根本不像个草原人,若不是他几经试探,坦然自若,情报可靠,刘裕是不会信任他的,但现在,他百分之百地信任这个年轻人了,不仅仅是对事情的判断,对事物的分析,也包括对自己女儿的追求。

  本来,他对铮别格儿是不屑一顾,但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特别是假想了这个年轻人与自己女儿成婚的事之后,他认为这次联手,有铮别格儿这个亲家也不错,不但共享财货,又凭空得来上万的军队。

  这会儿,阿思莫非常肯定地说:“就是这里。首领可以给我几个人去车队,先打一声招呼,免得相互不识,到跟前打起来。”

  刘裕肯定地点了点头。自己聚集起六万人,这方圆数百里,还有什么能够逃出自己的手掌心吗?再说了,消息准确,情况真实,现在正是相互联手的时候,去见个面,确立一下关系,甚至谈好怎么分赃,自己的军队就接手车队,连同这一万多人,拉回银川,让他狄阿鸟恼羞成怒去。

  为了取信于人,他决定让自己的儿子刘棣一起去。

  事不宜迟,阿思莫带着他带来的人,带着刘棣和几个刘裕的心腹,急冲冲就走了。

  人走了。

  刘裕就在埋伏地等着,等着。

  几个时辰过去了,眼看车队就要进入埋伏圈,他派去的一名心腹浑身是血地爬回来,匍匐他的脚下喊道:“可汗。不好了呀。车队上有狄阿鸟的人,被他的人给发现了,好几个兄弟被杀了,少主人被扣,我一个人逃了回来。”

  刘裕问:“阿莫思呢?”

  他那个心腹说:“他怕狄阿鸟的人追查,牵扯到他阿爸,趁人不在意,朝另外的方向落荒跑了。”

  刘裕大怒之余,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全,担心车队掉头走了,再不敢迟疑,连忙点一支人马向车队后面包抄,避免车队退回去。

  如果车队照常前进,没有人接应也罢,他靠自己的力量也吃定了。

  就在吴班他们决定撤回定城的时候,刘裕毫不迟疑地动了手,隔了几里,派去的斥候都能看到冒起的滚滚的青烟,不定是战火烧着了车队,还是烧着了草原……总之,好一场大战。吴班哈哈大笑,营帐也不作收拾,引兵就撤。

  半夜抵达定城,北城灯火辉煌,狄阿鸟亲率众将出城迎接。

  而白阔海,则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送到狄阿鸟面前,狄阿鸟一句话就惊得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在刚刚,刘裕抢了孤的车队和货物,你有没有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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