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圈子 > 3、耕读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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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孩提时代大都无忧无虑天真无邪,无论出身富足还是清贫,只当家境和顺父母康健衣食无忧,成年人对童年经历大凡皆懵懵懂懂模糊不清,仅有的回忆或是幸福甜蜜与平淡无奇之别。若那份童真不幸被苦涩灾难所侵染,情形或又另当别论,难免影响其人生轨迹或多或少会烙上某种畸曲或不堪印记。

  文睦旺去世前,强林或记不清西竹坳文氏家族曾发生的人情世故。常言3岁伢子记到老,强林似在家父遭遇不幸后方始记事。早年清贫文家未留相片古迹,以致无法追忆家父音容相貌。想象中家父应是身材单薄为人憨厚的乡村汉子,家母似说嫁文家图了男人实诚稳靠,也曾怀疑当初排哑炮情形有蹊跷。人死不能复生或令家母万念俱灰,那首指相谣或是她在怀念亡夫日子里逐字逐句教儿子诵会的。强林依稀记得那个大年过得凄惨,屋外皑皑白雪铺天盖地,四野刺骨寒风呜呜呼啸,苍茫大地被一片哀怨灰白所笼罩。时年24岁的李培珍沉浸在新逝男人悲痛中不能自拔,蜷缩冰窟般厨下无心料理年饭。灶头火冷烟熄,强林和将满2岁的妹子玉莲也拥在家母身边嗷嗷恸哭。隔壁文家老屋清癯精瘦的祖父文雍清或听见哭声,伴随有些雍态的祖母文姚氏拍门进来,好歹劝说方将新落难的孤儿寡母3人接进老堂屋向火。文家祖传3间土坯灰瓦老屋3间茅顶厅厨房分在大子文睦兴名下,虽也低矮却比紧邻西墙后盖分给文睦旺的西屋略显高大宽敞。文雍清二老随大子在老屋过活,文睦旺娶妻不久另分户成家。

  屋外风雪交加寒气裹挟,强林被拽进堂屋仍感手脚冻得生疼麻木。文雍清抱孙子挨火盆搓揉也难缓解,遂张罗老伴倒灶壶水帮伢子烫洗驱寒。李培珍或不愿再添累赘,强敛悲戚揽过料理两伢子稍有回暖,即嘱强林搀玉莲蹒跚学步逗老辈人开心。得空回西屋提来生产队年下救济的半袋麦粉奉上堂桌,不顾文姚氏阻拦定要孝敬长辈,转身又去厨下帮手。黝黑稍高的堂兄锁子牵也刚学步的堂妹云芝抹油嘴从厨下回堂屋,聚起强林兄妹围看矮墩个伯父文睦兴贡神前贴门神。晌午时分,浓眉黑脸小巧个伯母吴槐花厨内探头吆喝年饭熟了,文雍清父子刚添生柴拨弄得满屋青烟缭绕,回应间忙将陶火盆抬移至门外廊下散烟,再排桌椅张罗祭祖团年。文姚氏照应被柴烟呛得涕泪横流伢子们渐复安然,即上满圆席酒菜饭略敬礼仪,大人伢子闹哄哄围桌或显人丁兴旺满屋喜庆。文雍清及文睦兴夫妇分坐上下席,李培珍或避不祥,长辈人几番呼喊方进堂屋,抱伢子悄然换进右侧小位。家人尽说吉祥绝不提新逝的文睦旺,大年三十或忌晦气惟愿阖家吉利。早已饥肠辘辘的强林被文雍清塞进满碗肥膘蒸肉,就着白米饭很快撑饱肚子。打嗝下席间回望没大动箸的家母,冷丁感触的仍是满面悲戚。

  强林幼年心目中,家母槁愫憔悴印象或定格良久。往后西屋日子过得聊无生趣,李培珍携一双儿女独门过活,与东边文家老屋虽一墙之隔,强林却明显感到家里少有男人出入。或忆以前家父健在,祖父伯父还有村邻伯叔常来串门唠嗑,眼下似没了这情景。强林赶早学会照顾妹子料理家务,亦见家母忙进忙出后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日年相复岁月煎熬且难熬,文家西屋孤儿寡母无人问津转眼两载多。忽一日,隔壁伯母横眉冷对闹进门来上蹿下跳连声臭骂,不要脸偷汉子骚货脏货狐狸精……污言秽语全冲家母而来。乡间女人死丈夫原是那么可怕,吴槐花脾性暴躁满目歹毒全失友善,李培珍羸弱不堪忍气吞声躲躲闪闪似理竭词穷并不接茬。类似叫骂往后时有发生,强林几回被祖父伯父招进老屋,教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放.荡女人持家短,他妈对不起他爸是个不守妇道的贱人,也是克死男人的祸星满身晦气的不祥妇……那时强林似懂非懂莫名其妙弄不清大人们言辞涵义,似见祖父伯父皆义愤填膺同仇敌忾,俨然家母蓄意与文家为敌属十恶不赦。李培珍挨骂受辱逆来顺受似从不辩解,或为养家糊口仍起早摸黑在生产队出工,回来不是蔫头耷脑唉声叹气就是躲进旮旯偷偷悲泣。强林情感砝码弄不清该倒向祖父伯父还是倒向家母,小小年岁内心多有矛盾。

  1962年初秋,李培珍带强林在离家3里外的薛岗大队部上了小学,取下学名文本传。家母说家父在世时依族谱字派早为强林定下名字,并已征得老辈人认同。当初文睦旺或不懂诗书传家,只是要儿子为文家传宗接代。文本传上小学二年级时,文家西屋越发被吴槐花闹得难以安身,叫骂指责摔门拍户等羞辱手段无不施用其极。或是李培珍以为文本传年幼无知尚不省事,抑或另有难言隐衷,她从不向常扯衣角同情委屈的儿子有所吐露。稍后文家老屋传出李培珍改嫁消息,文雍清父子再叫文本传进老堂屋,愤然说留个寡妇在文家有辱门风,不如赶出宗室早寻清净,以免连累老辈晚辈都坏了名声。文雍清气咻咻说,她找男人啥子都可带走,可不准拐带文本传,文家孙子肯定要留给我二儿续香火!文睦兴也咬牙切齿说,骚婆娘熬不住要找汉子自找去,我侄儿才不会跟她当抱儿遭下贱。婆娘犯贱下作凭啥子带走文家物件,西屋满门家产都要留给文本传,还有老二那公亡抚恤款也要留下。也莫想甩手寻快活,文家偏不要女伢子。贱婆娘拖个累赘丫头,老子偏叫她光溜溜扫地出门,嫁不清净难逃臭寡妇名声!

  那年李培珍果真被文家清理出门,她走时只是挽个包袱带了随身衣衫,牵着玉莲甚或没再敢跟儿子亲昵告别。文本传早先数日被文雍清接进老屋隔离,他只是远望家母泪眼婆娑无颜以对般匆匆离去。西屋文氏原本好端端的家,只因文睦旺早逝而分崩离析。当时文雍清文睦兴两代夫妇都把罪责归咎于李培珍不守妇道,老屋人汇齐了怒瞪双眼蹲守西屋门口。文本传则被文雍清攥紧手膀不能动弹,家母是腌臜女人之定论那刻起深深镌刻心中。他满脑子被灌输进敌视与仇恨,情感天平似彻底倒向祖父伯父这边。事后多年李培珍都没对儿子做任何解释,没求任何人宽恕谅解。或是她也以为对不住文家,情势所迫却又无可奈何。文本传开始憎恨甚或不齿于提及母亲,亲情所系却难割舍思念。渐而又以为母亲虽没文化,却也肤色白净且有几分耐看,比起丑陋不堪的伯母吴槐花不说天壤之别也是相差甚远。幼年智慧尚无法辨识长辈间的是是非非,等他有些粗略领悟,有意无意间或已对家母造成许多不可饶恕且无法弥补的愧歉。

  文本传渐也弄清母亲是嫁给了薛岗大队邻近六生产队的年轻后生,那个不避凶险敢惹是非的男人名叫朱春江,似比母亲小3岁多。据说朱家境况较差,母亲改嫁看似未图钱财。朱家幺子朱春江原多年婚事不顺,姑娘差的看不顺眼好的又看不上他家,高不成低不就磨蹭耽误许多光阴。或也缘分天定,到头来还是冒天下大不韪寻个改嫁寡妇娶进门。当初这事既害文家媳妇无端蒙羞招致诸般非议,穷后生也被乡人多有鄙夷甚或笑掉大牙。文本传或不愿深究内中别有缘故,自也非常憎恨早年夺走母爱的这个混账男人,甚或从未把他认作继父。

  母亲改嫁后文本传无依无靠,多混在文家老屋过活。早起依然结伙去大队部上学,放学晚归或假期就按祖父母吩咐伴堂兄妹饲猪喂鸡清扫庭院。稍大些也拖钉耙挑竹篓进猪栏牛舍出粪送肥,再回填进干燥草皮。农忙间随大人割麦插秧锄棉挑柴担,慢慢也练就些农活功夫。农家活路多总做不完,多帮家务亦能让大人们腾手在生产队多出工多挣工分,遇好年成亦能多得分成改善生计。老屋人多拥挤西屋恰也空大,晚上祖父母常领堂兄妹过来搭铺做伴。陆续上学后大两岁的锁子取名文本才,小1岁的云芝也取名文本芝,伢子3个常挤一床疯闹睏觉。文本传无爹无娘比堂兄妹早学会浆洗做饭,似亦练得格外大胆。尽管堂兄妹怵死人借故常挑起西屋闹鬼,他却毫不惧怕常独自出入留守。那些年除了吃穿等生活供养,文本传学费或由伯父家资助,至少起初他以为是这样。

  文本传上小学四年级时,那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1966年秋下新学期开学不久,薛岗大队小学传达五七指示五一六通知,组织开展批判邓拓吴晗廖沫沙三家村黑店,掀起教育战线文.革运动。稍后大队部又有由愣头青年组成的红卫兵贴出大字报,民办小学仅有的3个老师都受到揪斗批判。随后十六条公布,阐述文化.大革命性质目的斗争对象及采取方式和有关政治规定,指出要斗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批判资产阶级及反动学术权威和一切剥削阶级意识形态。强调要充分运用大字报大辩论形式进行大鸣大放,以便群众阐明正确观点批判错误意见,揭露一切牛鬼.蛇神……运动迅即在范冲公社及薛岗大队轰轰烈烈掀起高潮。薛岗民办小学搞了一段时间停课闹革命,复课后老师们再不敢正儿八经上课,只组织学生学毛.主席语录和报刊革命大批判文章。

  学业荒废学校很难学到相应知识,文本才上学迟又还留过级,1967年与文本传同班混到高小毕业。刚度完暑假,本才本传两兄弟都在帮活中晒成一张黑皮。这晚文雍清单把上山打柴迟回的文本传叫进西屋,告说大队通讯员根伢子挨晚送信来,知会文家二孙子被冉庵耕读中学录取可继续升学读书,并告薛岗大队18个高小毕业生仅录取3人,平日耍闹成性总怕考试的文本才没被录取。吴槐花听说消息大不服气,攀比嚷说凭啥子单供风流寡妇儿子上学,定要两个男伢一起停学帮农活。文雍清这些时或不待见大儿媳,连同文家祖上多辈未出读书人也算稀罕,挑明文本传与那风流寡妇无关不许作贱,他只是文家老二文睦旺嫡出,正儿八经是文氏根苗文家孙子。幸是老汉暂能以户主当家人身份诤言,且硬性剥离文本传父母关系,镇得吴槐花没再取闹,文睦兴夫妇勉强认同让文本传上耕读中学。老汉晓得学校离家单程10多里路,若上学每天往返两趟需赶30多里,或担心文本传稚嫩瘦弱吃不来苦,又问他愿不愿赶长路上学。

  这些年文本传似已养成孤独自卑沉默寡言习性,他除了被动参与伢子们嬉戏疯闹一般不苟言笑。他不时在与文本才相比中审视自己命运,没有父母或虽有母亲却不能相亲相认,没有弟妹或因憎恨母亲而不愿相认文本莲。那妹子几回在学校亲热搭讪叫哥,他都恶语相向绝不搭理,弄得人家难以为情。老屋伯父母待他或算不薄,但与长辈间或因几回冷遇总还心存芥蒂。他难免妒恨文本才处处比他优越,比如能和父母及弟妹长住一起,冬夏换季伯父母总是只顾亲生儿女添缝新衣,他却只配拣堂兄因长个而穿不上的旧衣,管它合不合身只能凑合。逢年过节堂兄妹能堂堂正正走外婆幺姨等亲戚,而他虽有外婆却不能相认走动,年节下只能伴祖父母守老屋,举目无亲间总显孤苦伶仃……祖父母虽是他们共有的,但文雍清夫妇对这个孤僻孙子似也不够细微洞悉与体照,多是责难多于体恤,为息事宁人或避文睦兴夫妇寻衅,甚或多对堂兄妹护短而任他遭受委屈,少垂怜或不大关心痛痒……好不容易有比过堂兄的机会,文本传甚感扬眉吐气,当即表示绝不放弃,并倔强说,我要升学读书,我不怕走长路!

  1968年秋下,文本传撇开文本才独自上了耕读中学,这或是他命运长河的初始转机。如此少了如影随形比照,似也平添些许自信。文雍清秋日起早赶路引至学校报名,老师交代严格遵守上学时间,文本传很快养成鸡叫二遍起床自觉。每天一早刚露晨曦,不等长辈叫醒亦不惊动房内还在熟睡的堂兄妹,他已悄然起床穿戴收拾妥贴,背起书包提起文姚氏先晚备好的中餐饭菜包袱匆匆出门赶路上学。那时节乡邻人户大都知道,西竹坳乡间小道朦朦胧胧最早出现的单薄身影,多是文家那不辞劳苦翻山越岭起早求学的二孙子。冬日夜长拂晓更不分明,文本传渐成习惯也能适应,早起后踉踉跄跄摸黑路翻过两座山包,待隐约瞅见冉庵学校围林时天色渐才放亮……接连几个寒暑,精神及毅力支撑的守时似与远近乡户多涉迟到逃课同学形成对比,多回受到班主任老师公开好评。

  冉庵耕读中学或由年代悠远的庵堂改建,这庵堂或处范冲公社中心位置,小四合院两大间厢房被改成教室。学校连校长在内共4名公办教师,后增加1名贫下中农管校代表接替校长职务。办有两个年级两个班,专教初级中学课程,是范冲公社(后改为管理区)所辖9个大队范围内资质最高的学府,共向辖内民办小学招有60(每班30)名学生。文本传所在初级班有5名女生,高级班有7名女生。次年升级又有减员,高级班仅有2名女生。这年文本传或有开窍,以为所见3个班级16名女生中,能看上眼的似只有刚入学时高年级的孙泽艾,她身材苗条肤色白皙眼睛明亮生性文静,或令他离校多年后亦难忘怀。那妮子所在大队似隔得远,成年后究竟嫁至何方或不得而知。那时学校除上文化课,多半时间都用于学时事政治写大字报搞运动批斗原校长,还贯彻落实五七指示学农种庄稼。学校主要由学生出力开荒种有10多亩耕地,每年都养有两头肥猪,另请校工办有食堂,种粮种菜多半补助老师生活,跑读学生绝难沾到些许荤腥。

  浓眉大眼配高度近视镜的数学老师涂德明或崇尚智育第一分数挂帅,几回被师生批作万般糊涂诸事不明,每当上课却仍不改初衷。当时教材已非常简化,通篇语录格式的政治及常识课占据主导,涂德明却能超出教材内容把代数几何一元二次方程勾股定理等经典知识讲得津津有味出神入化,照旧宣扬学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之信条,或鄙夷政治是统帅是灵魂之说教。反动归反动也还注意掩饰,为不让人看破卖弄之嫌,所谓几何几何挤破脑壳代数代数坐破屁股看似对学文化的批判,实则是他提高学生学习兴趣常用侃语。文本传多年后或回味,冉庵学校当初若无涂德明,范冲公社那辈人耕读中学或将上得全无意义。文本传在学校全没学通汉语拼音语法等基础知识,似不妨碍琢磨辨读认字组词及遣词造句写文章,那种触类旁通的语文悟性或与生俱来。貌似憨实的语文老师黄承彭因出身不好屡遭批斗,初中语文课常照本宣科不敢详解知识点,多以痛批学而优则仕图政治表现。偶有作文亦放任自流紧扣文.革主题布置写批判文章。根红苗正的高个教导主任余庆曾却有文学涵养,两回点题布置记叙及议论文。文本传或能展现作文天赋,成篇作文大都能被余庆曾选在全校示范展读。

  进入耕读中学次年春上,文本传忽对阉鸡劁猪之类手艺活产生兴趣。上学路边有个公社饲养场,住着稍显驼背胡子拉碴的劁猪佬鄢维家师傅,常见他背褡裢走村串户帮农户阉鸡劁猪骟牲畜,手艺名声似也家喻户晓。文本传初夏天赶巧在放学路上遇见鄢老头,两人同路搭话闲侃阉割之道。说啥子畜生超生挨一刀转眼清心寡欲,这辈子吃香睡香尽长肉膘。缘分使然竟顺路跟进路边农家搭手逮猪捉鸡,鄢老头刀法娴熟,转眼功夫麻利劁下1公1母两头糙猪,又还阉了两窝7、8只鸡公。故意把血淋淋一堆杂碎物件塞给文本传捧起,叫送给村妇掺二两辣子爆炒了给男人下酒,大补品包男人夜间上床立马见效。在场村妇本已徐娘半老,受调侃羞得满脸通红,忙推文本传转过墙角把脏物丢进粪坑。文本传满手血污满身腥臭回来,村妇跟过来又喊男人打水,男人窝进猪圈却没应声。村妇或躲羞不敢近身,文本传忙取盆进厨房舀清水先敬鄢老头洗手,后也就血水勉强擦洗。那天忘乎所以跟鄢老头忙至天黑方记起赶路回家,往后不时也弯路进饲养场,看鄢老头为生产队劁猪阉鸡以及给猪牛驴马配种诸般稀奇。

  大约上初二时,冉庵学校丘坡旁盖起3大间红砖瓦屋,后弄清那是公社新建知青点。不久学校组织学生敲锣打鼓列队欢迎,迎来据说是省城国棉三厂下放的6男3女9个知识青年披红挂彩住进新舍。下课活动间,知青点常吸引学生聚在门口看稀奇。最吸眼球的或不是几个穿戴入时横眉鼓眼的毛头小子,而是那个多着裙装裸臂露腿且面如凝脂眉目传情的女知青,文本传亦感那名叫俞妡的姑娘才是花枝般娇艳。毕竟是省城来的,颦笑间或展现教养气质非同一般。与之相比,先前孙泽艾之类的乡下女生也大为逊色。只是那花枝进出大都有男知青护送,外人很少能有机会单独接近。后听说她与那些男知青演绎出不少故事,可惜文本传早已离校,只有耳闻而未亲眼得见。在校间所见的,是那些知青常在半夜偷学校园里的粮菜,学校与知青点不时为些大小纠纷闹得不可开交。

  暑寒交替又到了天寒地冻日子,文本传身穿的仍是文本才先两年换下的僵板且不贴身的旧棉袄裤。春夏季穿衣或不觉得,文本才肥胖个头,换下旧衣衫打补丁再穿好歹也能遮体,而旧棉袄裤空洞板结御寒功效可差远了。每天上学放学赶路发热还能扛住,进教室上课消停常冻得直打哆嗦,完全靠年轻气盛硬拼挺住。那天下课后,文本传跺了会冻僵的双脚,再挺起冰凉身子冲进屋角叠罗汉。稍有发热又怕出汗,挤出来想出校门溜达,忽见母亲李培珍拧个包袱站在学校门口向他招手。文本传或心虚相见,顾盼似无人盯梢,方不大情愿靠近身来。李培珍或也不敢亲近儿子,只嗫嚅告说专是送钱送棉衣来的。这些年妇人或担犯贱不祥之责远远避开文家,偶见儿子亦难免生分。文本传当初鄙夷仇恨母亲,根本不体谅妇人护犊之情,生硬蛮横嗤之以鼻发出哼声,甚或义愤填膺嚷叫滚开去,转身躲瘟神般赶紧躲开。那天不晓得母亲该怎样失落绝望,放学时涂老师转交包袱,告说妇人淌着眼泪离校,他却并不理会要懂好生珍惜嘱语。回家文睦兴夫妇听说情形,更斥责李培珍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若疼儿子怎会狠心改嫁?文本传赌气一冬拒穿新棉衣,好长时间也没动用那20块钱。

  1970年6、7月间,文本传念完耕读中学,获取一纸印有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语录头的初中毕业证书。那年开春文雍清重病不起,初夏谢世时享年67岁。秋下文本传又接竹坞区高级中学录取通知书,却因文姚氏不能当家文睦旺公亡抚恤金因故停发等缘故,文睦兴夫妇借口伢子拖累绝不肯再供侄儿上学。文本传起初或留恋求学光阴,无奈几回恳求无果方悟少年好时光终已到头。诗书文化本与乡下贫户子女无缘,命运由不得是否乐意都得接受安排。幸是寄养老屋间没大吃闲饭,假期为挣零星工分,早学会耕田耙地割麦栽秧打场挑草头等苦重活路。尽管身子有些单薄,生产队样样农活或不至难倒。此番变故或唤醒文本传成年思维,感恩祖父几年照顾意欲遵嘱为文睦旺传家。当晚向仍眷顾西屋的祖母挑明再不进文家老屋,并要独立开伙立户去生产队报名上劳力。自此或不懊憾中途辍学,以为能读这些年书多少也算长了见识经历世面,运势所迫或该知足。若拿那方乡邻作比,当时文化层次不仅在薛岗大队寥寥可数,且是西竹坳文氏族人所修最高的人……多年后他才羞于谈及,第一学历竟是耕读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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