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孔子帝国 > 第一章 鲁阳城 1 德岂天生,君子扞城 上

?

  楔子:

  我以帝国命名此亚细亚大陆东端这一国家实体,并非因其由帝王总摄其政,而是歌颂该国家的政治、文明之伟大,如诸邦列国之帝王,如群星之领袖,而这一国家精神上的建立者,乃是一名为孔子的哲人。

  ——《孔子帝国见闻录》修昔多德

  或许称呼这片土地为帝国是高傲的有些滑稽的,而孔子自己若地下有知,必然也会无奈和自嘲于这后世时代的好事者将他的名字缀在一个在今天有些让人讨厌的词汇前面,但请原谅在当时的人们以无比敬仰之情命名这一称呼。

  在帝国的历史上,鲁阳从来没有建立起一座高大坚固的城防,然而没有城墙的它,却是一座不可摧毁的信念之城,她的伟大超过了长久以羽翼庇护鲁阳的楚国的方城,超过了后世北方诸侯修建的长城。超越了所有世代的王侯修建的豪华宫殿。

  鲁阳城,只是一座后世意义上的学校而已。在它初建立的时候,它只是一种道统或一种信念的庇护所,那是一种在乱世的坚守。乱世中孔子的宿命被他所在时代的那一些能够穿透历史尘光的智者所预言——“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孔子如木铎,而乱世列国中的鲁阳如何不是天下的木铎?然而在这个故事的开头,孔子、孔门、鲁阳都对这一命运懵然无知,没有人知道他们将开启一个帝国的宏大叙事。

  良孺堂在帝国建立一百年之后依然坚固的矗立在鲁阳的土地上,并将注定和帝国一起再矗立千年。而在它矗立起来之前的两三百年里,曾经周天子建立的秩序已经宣告打破,迎接而来的是一个诸侯们以实力争霸天下的时代。

  “春秋之世,灭国五十,弑君三十……”在另一个时空中尚未就篇的春秋里,孔子如是感叹道。这其中重要的不是战争的规模和死亡的人数之多寡,而是代表一种秩序的崩塌,敬畏感的沦丧。而多年以后鲁阳的孔门弟子建立起的良孺堂,则代表了一种新的秩序被重建的希望。

  这个世界有太多昙花一现的帝国,它们留下的意象,或是焦灼的土地上一顶冒烟的青铜头盔,一把斜插在泥土中的锈蚀的剑,或是凝固在时间里的累累枯骨。而鲁阳和她背后的帝国,留给人们的意象,则是静默的大地上,一座从未建立却永远存在的高傲的城,一阵迎风而响的谦卑木铎声。

  很多年后,当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骄傲的对那些来访的外乡人——包括那些金发碧眼的希腊人、罗马人,日耳曼人讲述自己的光荣始于一位叫孔子的学者建立的以鲁阳为名的学校时,他们却不知道真正的谋局者隐于历史迷雾之后,看着这一切微笑。

  比如这位来自希腊的访问学者、历史学家修昔多德,就在后世来到了这里,记述了他所看到的一切,他理所当然的采用这片土地上最大多数人们的看法:帝国的荣光始于孔子,始于那个叫做鲁阳的天下闻名的学校。

  而那个隐藏在历史背后偷偷发笑的家伙,正是那个让孔子爱恨交加的弟子:端木赐。

  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是上天赐予这片土地的礼物,注定将带给后人荣光。以他原来卫国商人世家的本性,他们这类人喜欢闷声发大财,锦衣夜行。

  而现在,没有帝国,只有饥饿与绝望。

  ……

  已经是孔门师生被围困在这片荒郊野外里的第三天了,整整三天里,孔门数十名弟子被一群持弓箭利矢的“野人”围困着,动弹不得。

  所谓野人,是当时国野之别,非国都中的国人,故而被称为野人,他们散居在远离国都之外的荒野,自生自灭。如今却不知被什么下命令的人驱赶,狂怒而来,围着谩骂不迭。

  这里广阔平坦但遍布湖泽泥洼沼地,湖泽并不深,但泥泞水草遍布,端的是无险可守,无路可逃,无米可炊。故而这广阔也如同此刻无边无际的绝望。他们十数人就被围困在这里一处湖泽中间的一块小小高地上。

  此地东南不远,即是上古传说中的太皞之墟,神农炎帝的都城所在。站在这里,能够看到大地上从凌乱的野草中拔地而起的那座巨大而静默的古代城市废墟,那代表着曾有一段辉煌的文明在这里存在过,而现在受人驱使而来围攻他们的这些人,都是些易于冲动、冥顽不顾的家伙,根本不像是太昊后裔。

  孔门诸弟子第一天还能安之若素,心想讲理或许能够让这些人退去,在第一天与当地人讲道理之余,闲情逸致发古之幽思之后,第二天看到围困他们的人依然没有退去,孔门弟子的绝望这才一点点加深,后来得知他们也是受“上面的大人”命令,不得送食物过去,只待全部困死,惊愕之余,如此的杀人法这让孔门诸人多少有些无奈。而如果孔门因被围攻而活活饿死在这里,不见冰刃交加,不见血溅尸横,那实在是相当风雅的死法。

  据说陈国和蔡国边邑的大夫,不知听信了哪门子言论,说孔子去往楚国,可能会对此地不利,趁吴国北上进攻,东部列国大乱之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人也不能见血,所以用了这招围而不攻之举,打算把孔门这帮人活活饿死。

  而这一荒诞理由背后,或许并不那么简单。

  没有人细思这背后的复杂或简单,因为大部分的人已经几近要被饿死。面对这一突入其来的遭遇,有的弟子听天由命,有的弟子虽愤怒却无计可施,有的弟子宁愿高傲的死。但他们都一样:在这困地里无所作为。

  无边的寂静,有的人已经饿的两眼发白了,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无望的眼神望着天空。

  “夫子之前还骂我白天睡觉,现在怎么他也大白天的睡起觉来。”草棚外,曾被孔子骂过”昼寝”的宰我(宰予,字子我),嘴里嘟嘟囔囔说着怪话,他为人瘦弱,看似整天里没精打采,但此刻居然还有些力气能够发些怪腔。宰我倒并非软弱之辈,只是平常习惯说些怪话,心里不一定这么想,但就是嘴贱而已。

  “宰我师弟,夫子年龄大了,饿的没有力气,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还有没有做弟子的规矩?”坐在旁边石头上的子贡,训斥道。

  宰我和子贡,是孔门弟子中最能斗嘴损人骂人的两个,如果是别的师兄师弟训斥宰我,他或许还敢仗着自己的口才驳上几句,但看了是子贡发话,宰我只得缩了头,吐了吐舌头。

  “心里有气,为什么不能说?夫子整天说什么君子之道,难道君子也会穷困落魄到这样的地步吗?跟着夫子混,别说入仕莫要指望,怕是快要入土为安了!”子路在孔门弟子中年龄比他们很多都大,快奔五十的人了,脾气依然火爆,而他这么大腔调,看来是故意要把孔子给吵醒。子路并不惧怕生死,只是对这样的死法感到愤愤不平。

  然而草棚内的孔子依然安卧,毫无动静,似乎还在熟睡。颜回在草棚边煮着为数不多的几把米,这是一会煮熟了要让夫子先吃,然后弟子们再轮流咂几口的救命饭,但颜回感到人群中有一些饥饿的眼神,像狼一样打算随时扑向这仅剩的口粮。

  “咱们都快要死了,各位都省省力气吧,看来人家是要把我们围到这里活活饿死,怪不得有人笑话夫子是丧家之犬,咱们孔门就这样要命丧荒野、尸骨无存啊!”寂静中,还是有人发出了怪话。

  也难怪,跟随着孔子出游的孔门中人,除了一些才学高绝之人外,也并非都是安贫守道的君子,有的或许抱着抱大腿一朝登堂入室的想法,有的或许为了混个资历,有的则为沽名钓誉。极端的困境和绝望,将人的本性放出了笼子。

  “可也有人说夫子必为天下木铎!天下无道久矣,人心必思就有道而远邪途!”子贡看不惯这些发怪话的人。

  “木铎、木铎,可也需要好风借力,才能将声明远播啊!就在这荒郊野外,跟他们讲道理都没人听!”

  “我去和夫子谈谈。”子贡起身,仿佛下定了早已思考已久的什么决心,欲进入草棚内。

  此刻想到离开此地改变现状的只有子贡一人——这或许是商人的本性,只是不想折本太多。

  “子贡,夫子尚未醒,不可唐突。”颜回倔强的伸手拦道。

  “我已醒了,方才的话,我也都已听见,子贡,你我到水边远处走走吧。”孔子不知何时已经木板床上醒来,整理衣冠走出草棚。此刻夕颜金黄色,四下寂静,鹧鸪的叫声悠闲且惆怅。两人越走越远,影子在地上也拖得长长的。

  没有人知道那天下午孔子和子贡谈了什么,后来直到帝国的建立,并以鲁阳落成的日期作为帝国元年的纪念,那天下午的对话却依然是谜。

  当最后一缕阳光闭上它的眼睑,孔子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回草棚,子贡却并未回来。

  ……

  “夫子,子贡师兄为何没有回来?”草棚前升起一支弱弱的篝火,火光中的颜回问到,问这句话的时候颜回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子贡为何没有回来的答案,而和其他人一样他又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所以他的问就如同这火苗一样飘忽不定,虚弱的躲闪着现实而又不甘的追问着真相。

  子贡逃了?!这是所有人的疑问。

  “让他想办法?现在还能想什么办法?八成就是逃了!”

  “此前在宋国,困于司马桓魋,夫子说什么天生德与予,桓魋其如予何,以我看,那时因为有桓魋的弟弟司马子牛跟从护驾咱们才没事,这回呢?远水解不了近渴,怕是得有个这地界的大夫家的亲戚相助,咱们孔门才能逃出生天吧!”弟子中说风凉话的亦有之。

  这阴阳怪气,坚定对他人以最坏恶意揣测的人,就如同夜晚中的枭鸟一样不可或缺。然而让他们只身冒险逃出去,他们又不一定有勇气面对那帮发誓要将他们困死在这里的“野人”。

  “逃?逃你妈个头!老子相信子贡,你要走没人拦你,别在这说怪话!”子路的火爆脾气又上来了,对着方才说怪话的那个弟子吼道,他虽然有时也对孔子出言不逊,但更多的是不甘于被动接受命运的激愤之言。

  “或许我老了,就让这帮弟子折腾吧”。孔子只是对着火光长长叹了口气。他并没有回答大家的疑问,或许只是懒得回答,或许是等待着验证什么。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假如天不绝我孔子,以后我只愿当一个村中夫子,开馆授徒度过残生……”

  “夫子,子贡可是打算去郢都找子西那个老匹夫?子贡弱不知兵,突围万分凶险,我去送他一程!”说完子路拿上自己的佩剑,朝刚才孔子和子贡密谈的方向奔去。

  “我们也同去!”弟子中七八个其他有血性的人,跟着子路的脚步也赶了上去。

  子路他们猜得没错,虽然子路他们对子贡前去求子西,也有愤慨不解之情,觉得君子有道得之,而不该处心积虑营营求之,同时也更担心子贡营求失败后的结果。

  但出于对子贡的信赖与友爱,还是义无返顾的奔来过来,为送别,也为帮子贡。

  子贡的确是打算去找令尹子西,他打算先到城父搬来救兵,然后马上赶往更重要的地方,见更重要的一个人。

  在子贡看来,城父的楚军其实是没有料到这里小小陈国的某个妄为大夫会鼓动一帮乡野之人去围困孔门弟子,犯了迎接的疏忽。所以只要及时赶到城父,通知那里的楚军,他们自然会忠实执行楚王为孔子保驾的使命,平息这场来自陈蔡地方大夫策划的乡人“意外”围困风波,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对于这一点子贡并不担忧。故而他名义上是前去城父接触楚军,陈请救援陈蔡之围,并作为孔门代表提前去楚国都城郢都拜见楚王。实际却直奔郢都另有动作。

  数年前,子贡跟随孔子曾到访叶邑,访问过对楚国政局有重要影响的叶公沈诸梁,此后或许是沈诸梁对楚王的影响绍介所致?此次应楚王邀请,孔子携孔门诸人,离开卫国,一路计划经陈、蔡进入楚国境。

  这些年,孔子和其他弟子,如丧家之犬,恓惶奔走在这片熟悉的土地,去卫、离卫、过陈、困宋、受辱于郑……或许是时候到这片南方国土寻找机会了,而看来现在楚国的国君也很是欣赏孔门,机会就在眼前……

(https://www.biquya.net/id39244/2184517.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net。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