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和燕公子认识？既然认识，方才为何不帮忙说话求情？”明凤终于忍不住问道，语气里带着一股质问的意味。
明媚坦然的笑了笑，“大姐姐，我和燕公子认不认识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我整日都待在府里，以往每每出门也都是由二婶带着，身边还有五妹，何来的机会认识燕公子？至于最近就更不用说了，大姐姐什么时候见过我出门了？”
明凤面色一下子就变了，很肯定明媚这是在讽刺他们。
是，在宣平侯府，明媚的一举一动别说是他们了，就是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每次出门都是娘带着出去的，娘不带她出去，她根本就不会出去，就算是想出去，娘不愿意也会找借口拦着她，她根本没有机会单独出门。
就算有那么几次能单独出门，可是燕公子是什么人，岂是她说能结识就结识的。如果真的是这么容易就能认识燕公子，这京城无数的学子早就争了个头破血流了。
明媚这话分明就是在暗指他们二房监视掌控她的生活，可偏偏这还是事实！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
更让明凤意外生气的是明媚竟然敢讽刺他们？
她还没有说什么呢，明媚又说道：“再说了，方才燕公子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皇上金口玉言，话已既出断然没有更改的可能，韩家当皇上是什么人？朝夕令改，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天下人取笑吗？燕公子方才说的话才是道理，人死都死了，还是活着的人最重要，可千万不要为了已经死了的人再连累活着的人了。”
不等他们两兄妹说话，明媚微微点了点头，“大姐姐和大哥就先回去吧，也不知道燕公子要说的事要多久才能说完，不好让大姐姐和大哥等我太久。我稍后自行回府就好。”
说完就随着小厮朝着大门相反的方向走了去，将兄妹两人抛在了身后。
不管燕公子今日有没有这么一顿操作，明凤只怕都已经恨上自己了。
白驼寺的事只要稍微打听便能知道燕公子那日在殷家人住的院子里坐了许久，而她是殷家的表姑娘，说那日没有和燕公子碰面，怕是没人会相信。明凤这人不管面上装得有聪慧贤良大度，端庄得体都掩饰不了她的内心，她就是一个嫉妒心十分强的人。
她看不得别人比她好，比她优秀，特别是她觉得比她差的人，如果对方抢了她的风头，她便会记恨上对方，暗地里找机会狠狠还击。
对明凤的这种心态她再清楚不过了。
当初明凤会百般折磨她，羞辱她，不是因为她会给她造成什么威胁伤害，只是单纯的因为她长得漂亮，而她自己却平淡无奇。所以她一直在嫉妒她的美貌，只是一直隐忍不发而已。
当年出事之后明凤蹲在她面前诉说着自己的心理时她是既震惊又觉得荒谬无比。就因为她长得比她漂亮，所以她就恨上了她，不把她彻底毁掉心里都不安乐。她就是喜欢将所有她看不顺眼的人都踩在脚下，任何让她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利益被威胁到了的人她都视为敌人，欲除之而后快。
所以明凤只要知道白驼寺上的事，不管如何，她都会嫉恨上自己。她原本就想毁了自己，现在加上一个燕公子，呵呵，只怕此时心里已经是恨得撕碎自己了吧？
明媚想得没错，明凤此时心里确实是有将明媚撕碎的冲动。
她腰背挺直的站在那里，仪态端庄优雅，但是看着明媚离开的背影的双眼却盛满了阴鸷，黑沉沉一片，让人毛骨悚然。
明为瑜忧心着韩家的事，没有多注意自己的妹妹此时的神情，只是催促道：“凤儿，咱们赶紧回去吧，还要将消息传回韩家。其实燕公子说得对，皇上已经下令不准大办，谁还愿意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去劝说皇上改变主意啊。燕公子是受害人，他是不可能进宫去的，他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好了。”
换做是他，别说是求情了，他可能会连那人的家人都不放过。子不教父之过，儿子犯了错，做父母的难道不应该承担责任阿吗？
明凤收回了阴鸷的视线，点了点头，“先回去吧。”说着又故作的叹了一声，很是失望伤心的样子，“就是五妹明明认识燕公子，方才为什么不帮我们说句话呢？如果五妹能帮我们说句话，或许燕公子的态度就不会如此的冷淡了。原本以为这次能顺道结交到燕公子，大哥要是能和燕公子打上交道，对日后的发展也是十分有利的。可惜五妹……五妹怕是因为上次的事而怨恨上我们二房了。”
明为瑜想起了刚才的事，面色也变了变，眼里带着了些许的责怪，显然是认同了明凤的话。想到自己极有可能错过了一个和燕公子结交的机会，而且是因为明媚故意不肯帮忙的，他对这个妹妹也多了几分怨言。
上次的事都过去了，不管是禹江表弟还是绯儿都受到了惩罚，这还不够吗？她还一直记在心里，难道是想以后都恨上二房了不成？以往他们二房对她的好就完全忘记了？
他沉着脸说道：“先回去再说吧。”
等五妹回府之后真的要好好问清楚才行。
明媚不知道明为瑜两兄妹是怎么想，也不感兴趣他们是怎么想的。随着小厮回到了厅上，她的注意力便放在了方才看过的那四幅绣图上，直接走了过去，仔细端详了起来。
“这四幅绣图是出自你外祖母之手，你应该看出来了吧？”
明媚听到声音扭头看了他一眼，“确实看出来了，只是不知道燕公子能否为我解惑，我外祖母绣的图为什么会在这里？”
燕绎笑了笑，“明妹妹这话我就有些不明白了，殷老夫人绣的图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还是说你觉得殷老夫人绣的图没资格出现在这里。”
没资格出现在这里……这话可是陷阱。
是殷老夫人的绣图太差了，没资格出现在他燕公子的府上挂着，还是殷老夫人的绣图太好了，他燕公子配不上，所以故意说没资格？
明媚默了默，觉得这位燕公子的心思会不会太多了一点，不过是再普通的问题而已，他怎么就这么快想了这么多的？还给她挖陷阱？还在记恨白驼寺的事？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不好吧？
不过是转念间的事，明媚很快就笑着说道：“燕哥哥说这话就吓到我了，我外祖母的绣图自然是好的，只是没想到燕哥哥也会喜欢绣图而已。一般的读书人不就是喜欢文豪大家的作品吗？绣图什么的，很多人都以为是女子才喜欢的东西呢。”
燕绎也不逗她了，知道她是真的疑惑，边走了过来边说道：“这四幅绣图其实是当初你娘央求你外祖母帮忙绣了送给我母亲的陪嫁之物。据我母亲说，你娘其实也绣了一些，只是绣技没有你外祖母好，后来就被你外祖母嫌弃了，不让她再碰。我母亲小时候时常去殷家，你外祖父外祖母对我母亲也甚是关爱。”
明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了。”
说着她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燕绎因此倒是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换做是其他人听到他这么说，定会继续追问他母亲和她娘亲之间的关系，更甚者会追问他母亲的事，然后借机攀上关系，拉近彼此间的距离。不说别人，就是刚走的那两兄妹，如果此时在这里，听到他说的话，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
那个什么淑慧县主……淑慧，呵呵，用这两个字做封号，也不怕自己受不住，宫里那位真是越来越可笑，也越来越昏庸了。这个淑慧县主装得再好也掩饰不住她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恶心的气味，贪婪，嫉妒，自命不凡，还有眼底深处偶尔一闪而过的阴毒。
但是她却很懂得尺寸，知道了这其中的缘由之后就及时止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不会多问惹人不快。这才是真正的进退得宜吧，可比刚才那个淑慧县主好多了。
“我倒是觉得你比你的那个大姐要好多了。”燕绎意味深长的说道。
明媚扬了扬眉，“多谢燕哥哥夸奖，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比大姐姐好的呢。”
认识他们两姐妹的人，哪个不是将明凤夸张了天，将她踩到了地上啊。就是因为她长了一张不符合现在贵族流行审美的脸，所以他们就判定了自己是个上不了台面，一无是处的人。
她这张脸怎么了吗？再好不过了，老天爷的赏赐啊！以前她不懂，因为别人的评价，她还真的以为自己不好，甚至一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嫌弃。可是现在不了，她长得越美越好呢，让那些人嘴巴说着她不好，说她狐媚妖艳，可是实际上心里却一直在嫉妒她，还不能说出口。
这滋味应该很难受。
“有人长着一双眼睛看起来很好，实际上却是瞎的。”燕绎评价。
明媚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燕哥哥，你是不是故意的呀。”明媚问。
燕绎一脸无害，“明妹妹此话何解？”
明媚冷笑，“你既然知道我大姐姐是什么样的人，还故意当着她的面把我叫回来不就是想让她嫉恨我吗？你想想害死我是不是？”
燕绎笑了笑，“怎么会？我是真的想问问殷老夫人和殷老爷子现在怎么样了，在白驼寺中了迷烟，他们年纪大了，我担心会有影响。”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明妹妹年纪这么小，心思却这么深，长久下去只怕是对身体不好啊！既然是小孩子，那就应该像个小孩子那样，简单点，为何想这么多呢？难道不觉得辛苦？”
明媚愣了一下，觉得他这话似乎是意有所指。
半响后她敛了敛心神，半垂下了头，叹息似的说道：“非我所愿，形势所逼。”
燕绎闻言若有所思了起来。
“燕哥哥，这件事你是打算就这么算了吗？”
燕绎虚心请教，“不然明妹妹觉得还能如何？”
他这么问倒是难住了明媚，她眉头轻蹙了起来。
还能怎么样？这真不好说。
皇上罚了韩世忠半年的俸禄，这对一个官员来说已经是不轻了，而且韩禹江的丧事也不准办，对韩家而言也是一个打击，李氏心里想必已经痛恨到了极致。想要让韩家伤筋动骨光凭这件事还真是办不到，况且韩家在宫里还有一个妃子女儿。
话说回来，按照当初事情发展的时间轨迹来看，这会儿韩家宫里的那位，似乎很快就要怀上一个孩子了。而且十月怀胎后生下来的还是一个皇子，她因此而顺利晋封妃位，韩家也因此而获益，宣平侯府二房也受益良多。最后明凤甚至和皇室子弟定了亲也是得益于这个表姐的帮忙，最后他们长房的家破人亡，殷家一朝崩塌……一件件，一桩桩都少不了这位韩家小姐的影子。
她或许不是主谋，却是帮凶。
她是不是应该阻止这件事发生呢？她原本是不打算现在就做什么的，她现在的根基还太浅，她担心做了什么会引来别人的怀疑，让别人起了警惕心，做好了防患或者是提前下手对付他们。可是现在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在眼前了。
如果她能阻止，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起码是能拦住韩家的迅速崛起……
明媚有些晃神了起来。
燕绎注意到了她的走神，也看到了眼里闪烁着的复杂情绪。犹豫，不确定，中间似乎还闪过了浓烈的杀意，连她整个人也似乎都染上了一丝阴暗气息，再不复明艳娇媚。
燕绎看着看着，突然就好奇了起来。
据他所知，这位明小姐爹娘虽然常年不在京中，宣平侯府的人也多有冷落她，但还谈不上亏待虐待。况且还有殷家上下宠着，按理说这样的人内心深处应该还是纯净的，不染杂色的。但是她似乎并不是，就刚才他看到的在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就足以证明她并非看起来的这样简单，甚至比他在白驼寺看到的还要复杂得多。
这就很有意思了。
从来没有经历过黑暗之事的人怎么会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呢？而且不管是她的爹娘还是殷家的人都不知道……真是有点意思了。
燕绎忽然有种念头，想要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对女子一向不会投入任何关注，至于眼前这个，一开始纯属是因为殷家的关系。她娘亲和自己的母亲曾经是闺中好友，而殷家二老对他也有过恩惠，所以他才会对她比其他人多看了一眼，但也仅此而已。如果不是不是在白驼寺被她意外撞见了玄衣，他那天根本不会去拜访殷家二老。
现在，他倒是真的有点好奇了。
“明妹妹，你这是打算在我这里发呆多久？”燕绎见她久久不能回神，不得不出声提醒了她一下。
她如果在他这里待太久的话，对她恐怕会有些不好的影响。
明媚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笑了笑，“燕哥哥，你说韩家的人会不会因此而恨上你？”
燕绎无关紧要的说道：“恨不恨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向来和韩家的人没有来往，我也不做官，应该是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的。”
“燕哥哥，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俗话都有说了，虎无伤人心，人有伤虎意，你就好比那只老虎，韩家就好比那伤虎人啊！燕哥哥如果你真的抱着这样的心态，迟早是会吃大亏的。”明媚语重心长的说着。
明明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还稚嫩得很，连眉宇间还没有摆脱孩童特有的天真单纯，可是偏偏她的语气表情去老成得很，像是一个小孩子在努力的装大人一样。违和得有些好笑。
燕绎忍着笑，风度极佳的问道：“那依明妹妹的意思是？”
明媚严肃的说道：“我觉得你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狠狠的将韩家踩在脚下，免得他们有机会找你麻烦。或许你可以找一个合作者。”
合作者……看来后面这一句才是她的重点。
“哦？那你看找谁比较好？”
明媚看着他似乎洞悉了一切的双眼，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
她沉默了一下才极力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日后若是有机会，不如燕哥哥和我合作吧，韩家正巧也是我的敌人。”
如果能和他联手合作的话，对她绝对是有益而无害的。况且日后他们共同的敌人可能会更多。
“合作？你觉得我有什么能力帮到你？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正巧就是一个书生，而且还是一个不能考科举的书生，你确定要和我合作？”
“燕哥哥何必妄自菲薄呢？我很是相信燕哥哥的。”身边有玄衣这样的人跟着，而且他又极为聪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碌碌无为一生？
他不是在隐藏什么就是在谋划什么，跟她一样，在等待着最适合的时机。
所以说白了，他们应该是同一种人，既然是这样，那就更应该合作了。
燕绎觉得自己不想打击一个小女孩，但是……他不得不。
“明妹妹，只是合作的意思是可以给到对方帮助，你觉得你能给我什么帮助？我能做的我都可以做，你不能做的我也都能做，还需要你这种合作者做什么呢？”
明媚并没有被他这些话刺激到，反而笑了笑，微微抬着下巴，十分的自信，“燕哥哥，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答应和我合作的。我能给你的，远远超出你的想象。跟我合作，绝对会是你这一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看到她如此自信笃定的模样，燕绎不禁挑了挑眉。
不过多年后，燕绎回想起来倒是十分的庆幸自己当初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然他怕是会后悔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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