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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章中，子贡奔赴郢都为说服子西，这一章不知他将如何巧言利口面对子西？又是否能如愿？
……
“冷静，冷静，你只是来说服他子西，现在心灰意冷的夫子无非是打算建一所学校，毫无其他野心！而且，这也是和他令尹大人在做一笔两方都划算的交易。”走近楚相子西府邸的子贡，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以缓解自己的紧张，并让自己尽量看着像是个送来大生意的家伙。
“子贡，此行你亲自前来，不知打算何以教我？”看着孔门高足端木子贡踏上庭院台阶，令尹子西已经跪坐堂内主位等候多时，未见其人，先听到他缓缓的说道，子西身为楚国宰相，昭王首辅，又是经历过抗吴复楚战争的国之砥柱，言谈中自有一种定定的气势在。
然而子贡进门便如一阵春风，几日奔波的风尘虽在身上，但气势丝毫不逊于令尹子西，然而其实子贡内心亦紧张不安，只是强作镇定而已。这商人逢场作戏的本事果然不是谁都有的。
“大王封地给夫子的想法，不知令尹大人怎么看？”子贡知道昭王亲口对子贡承诺封给孔门书社七百里的命令，待孔门到达郢都后是否能够落实，是需要看子西的意思的，而子西作为一个坚定的楚国利益的捍卫者，对楚王这一心血来潮的慷慨之举，反对必是显而易见的。而如果封地一事不解，子贡后面的谋划那就无从谈起，孔门虽然暂时从陈蔡之围的命运中摆脱出来，但终究还是无根无依的丧家犬。
“呵呵”子西不言语。
“呵呵是什么？老家伙究竟搞什么！什么意思！”子西只想大骂这个老狐狸，但却没敢说出口。
“大人请说说看，孔门的人是什么人？”子贡不敢气馁，继续打起精神，盯着子西的眼睛问道。
“读书人。”子西不以为然的说道，他不知子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嘴上一直对这帮无用的读书人不以为然，甚至嘲笑他们贩卖无用而过时的学问如丧家之犬无处容身，但却不知为何会对他们的力量有一丝隐隐的怕，那是对历史的审视者记录者的敬畏。而子贡也仿佛看透了他的这种怕。
“那令尹大人看，夫子是什么人？”子贡继续追问。
“大王要封孔子七百里书社，我不同意。”子西没有回答子贡的问题，而是直接摊牌。“文王当年，所领不过岐山下百里周原而已，却能一朝灭殷商而王天下，何况当今的孔门，有夫子之智，又有你这样的高足辅弼，将一块土地封给孔子，又在楚国境内，我怕我会夜夜做噩梦睡不着觉。”说到这里，子西微微一笑，但却是那种万事皆在掌中的得意之笑。
“二十多年前，齐侯已打算将尼溪地方封给孔子，齐国的执政晏子阻止了齐侯的行为，我才智不及晏子，看不大长远，只打算效仿前人的做法。”
子西所说的事，大约发生在孔子三十五岁那年，赏识其学问才能的齐景公，打算封给孔子一块地，却因宰相晏婴阻挠，功败垂成。那时子贡不过刚刚出生二三年，自然不能亲身经历，但这一旧事也是现在的孔门弟子人人心知肚明的。
“不错，当年的夫子，还是刚刚打算一展抱负的雏鹰，被执政者忌惮是可以理解的，而夫子现在垂垂老矣，年过六十，余生不过打算整理几本书、教育几个得意弟子、这样的一个老夫子，还会被大人你视为威胁吗？子西大人，我看不至于吧？”子贡的口气中带着对子西的嘲笑，仿佛质疑子西的能力，连一只老去的鹰都驾驭不了控制不住。
嘲笑堂堂楚国宰相子西害怕一个比自己还要老上几岁的老头子？这对一个自命甚高的大国执政，不啻是一种人格侮辱。那些强有力者，他们愿意通过对自己具有威胁的对手故作放纵却又牢牢掌控的危险举动，来证明自己强大的控制力，并在这场力量和声誉的角逐中获得实至名归的胜利。
“如果大人依然不放心，倘若将土地封给孔门，而不是夫子呢？”子贡继续问道。
这却是一个出乎子西意料的方案，而在此时这样的时代，封地自然是封给一个人以及他为首的家族，但封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团体，可能也只有子贡能想到这样的主意。
“如此一来，土地将并非孔氏家族所有，而是为孔门师徒共享，任何人不得分割独占，其土地人民赋税，都是为供养孔门的士人所用，大人心中可安？”子贡将话说的更明白些，以便打消子西的顾虑。
以子西这样的老牌政治家，必然立足于长远战略，他没有像年轻的国王一样心血来潮任凭喜好行事，子贡所说的方案，的确可以避免他对未来崛起一个对楚国霸权构成威胁的担忧。
但子西转念又有一个念头浮上来，他眉脚一低，却又不说话。
“其实小子赐前来，不为为劝说大人什么，而是遗憾大人白白丢掉一个名垂千古的机会，可惜啊可惜！”子贡说完，仰天长叹，起身做欲告辞状。
“哦？”子西浓密的胡子一动。”什么名垂千古的机会？你倒说说看。”子西是有魄力的执政者，这样的政治家，利益对他们没有什么诱惑，但青史留名，无疑是最好的钓饵。
“三皇五帝，汤武周公，当他们山陵托体千秋万代后，这些人的令名都是靠谁传扬？”子贡步步追问，眼神如杀人的刀。
子西默然不语。他可能不知道文字打败时间这样的话，但心中的所思所想大体是类似的。
“我知道大人在想什么，大人肯定在想，我子西辅佐大王，复楚，强国，功勋都是实实在在无人可抹杀，纵然身死也是不亚于管仲的名臣，区区读书人的嘴，我还需要靠贿赂他们来给我什么好评？”
子贡这样直捅子西的心思，倒也不怕他被戳中而大怒，但这样着实在是行一步险棋，毕竟身居高位者，被人看穿心思口无遮拦的说出来，可是犯了大忌，此刻子贡正要用这来激他。
“但请听赐斗胆一言：管仲不过国君一贤相耳，但其不世的功劳却在尊王攘夷，使诸夏避免被发左袵沦为野蛮人。令尹大人所在的楚国，历来被周室和中原诸国看做南蛮，而且贵国的庄王，有过问鼎洛水的……壮举”，子贡顿了顿，把口中的“劣迹”咽下，替换成让楚人颇为受用的壮举一词。
“所以楚国纵然富强，道义上早已经输了几招，赐所说的，可让楚国与大人名实俱得，可谓一石四鸟！”子贡正说在兴头上，出口忽觉把堂堂楚国和楚国宰相称为鸟，似有些不妥。
看来子西的确被子贡说的心有所动，倒也没留意自己和楚国已经在子贡口中成了鸟人鸟国。
“昭王欲封孔门七百里书社，子西大人成人之美，成就夫子教书育人的夙愿，孔门可为楚国输送栋梁，为楚之扞韂，楚国得士，从列国脱颖而出指日可待！”子贡趁热打铁，字字铿锵。子西也不禁心中热血沸腾，仿佛看到楚国超越洛阳的周室，成为新的天下中心。
后人或许无法理解他们时代人的这一想法，尤其是楚国君臣有识之士的想法。他们楚国僻居南土，被诸夏视为蛮夷，虽然有楚庄王这样的杰出君主，却难堵悠悠诸夏之口。当年吴国进攻楚国，为天下笑，诸国作壁上观，救助他们的，居然只有同样被视为蛮夷的秦国！这让想融入文明圈的楚国君臣看清了楚国彼时在诸夏各国眼中的地位，因此这一切是他们急于改变的，就譬如一个自卑的人希望获得其他人的尊重。
“而且，楚的先祖鬻熊，可是曾做过文王的老师的人。”子贡看得出子西已经心有所动，不经意间又说了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悠悠然看着别处。
然而这句话却比刚才的话更要子西的命。
大凡居高位的人，除非尸位素餐，多是有几分抱负的，而子西则无疑是一位有大抱负之人——他自己也是这样自诩的。而子贡正抓住了他的痒处。鬻熊是传说中楚国的先祖，据说是文王的老师，但时代久远，没人拿这当真，中原诸国虽忌惮畏惧楚国，但却将其看作没有文化的军事强权和政治暴发户。
如果楚国资助孔门，建立一处庞大的学术基地，人才将地利人和之便输入楚国，成为他子西和楚室的助力，而占据华夏文化的制高点，掌控天下士人的舆论，这一点无疑很具有吸引力。
从楚国的利益出发，这位楚国执政，当然不愿意让孔子这位据说是周公以来最大的贤者拥有一片根据地，但子贡的话已经对他做了保证：孔子自己年事已高，只想做一个教书育人的学究，而自己作为一个强有力的执政，自信有把握将孔子和他们的门人控制在自己的利益范围内，这样不但能够助力自己施政强大楚国，与诸侯争霸，甚至自己还有机会从文化上打败诸夏乃至周室，这才是至高无上的胜利！
想到这里，子西胡子下面的嘴唇都在颤抖，但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心中经历过大波澜的人，平复一下内心的激荡，不动声色道：”子贡你说这么多话，未免口干舌燥，来，尝一尝这南国号称神农佳木的茶水，可是极难得的。”
子贡心中一凉，不知子西何以忽然似浑不在意他的说词，这让子贡心中疑惑，没有了底，甚至生出几分气馁，只得胡乱应承子西道：”好茶好茶！”
不过方才子西让他尝的汤水，如琥珀色，入口清香，沁人心脾，直到他走出令尹府邸，口中骂着子西老奸巨猾，却依然唇齿留香。
“神农嘉木？这是什么好东西？可得禀告家父，让商行到楚国搞到些去卖，必能大赚！”骂完之后，商人的本性必然想让损失最小，大老远到楚国都城，总不能空手而归，子贡心想虽然此行说服子西的目的没达到，如果搞到刚才的宝贝茶水植物，赚些钱也是不错的。
然而心中虽做此想，但到底此行目的是要求封，他亦对自己方才的一番说辞颇有信心，只是不知子西究竟会如何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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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词汇所限，有些词汇必然是无法完全仿摩春秋时代用语的，如“方案”、“战略”、“摊牌”、“暴发户”，略有些硌牙，概难以全然做到古雅，望方家指正。
注释：
1书社：春秋时代一种地方政治体制，书是地名，社是村社之意，起初为齐国管仲所命名，社上一级为里，并不是如今的七百里，而是七百个“里”这样的行政单位。
2周室：当时对天下正统的周王室的称呼。
3神农嘉木：即茶也，提前让茶叶这种饮料开始出现了，但还不火，只是小众饮料。但比之让当时出现蒸汽机，这还是比较符合架空史实演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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