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孔子帝国 > 第一章 鲁阳城 7 山有扶苏,欲说还休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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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马车也赶到了子贡的馆舍,送来了一份神秘请柬。

  “管他是谁,在郢都遇到了巫先生这样的鬼魅,总不会有更诡异神秘的人和事了吧?”子贡坦然揣起请柬,那是一份精巧的竹函,文辞用语,亦显示其身份的不凡。甚至还有一丝神秘的香气留在函中,那自然是书写者留下的气息。

  子贡来的路上想来想去:郢都的大人物,楚王熊壬目前还不能得见,再高级别的也只有令尹子西,还会是谁要见自己呢?

  那接子贡来到巷子的马车,没有进入巷子,只是在巷口和大街相连的隐秘角落,送下子贡,马车便再次转动车轮离开。

  而在灰衣男子隐入巷尾,子贡也恰好跟从请柬指引,来到这处宅第前。他隐约看到另一头的巷尾,似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如那天遇到的巫先生,却又似乎不是完全一样。子贡也仅仅是一怔,不暇多想,便按照请柬所写,推门而入。

  跟普通人一样,子贡没有推门进来的时候,也是被这宅院古旧甚至几近残破的外观欺骗,推开门后才被眼前的气象震慑而大为吃惊。

  一阵香风袭来,子贡闭上眼睛辨别,发现是和那份竹函上留下的香味一样的气息,开始拆函的时候他以为只是楚地贵族使用的苍梧极南之地的沉香木屑燃烧留下的气息,现在看来那竹函当是还混有这一位女人的气息。

  往前信步而行,背后的门便辄辄而响自行关上,不知是机括所为,还是外面有人将其关闭。子贡正惊惧吃惊,却传来淙淙如水的琴声。空荡的庭院里本不知循迹何处的子贡,便正好眼睛微闭循着这琴声和暗香气息前行,走过长长的甬道,进入深深庭院,这庭院的深处极尽奢华,所谓连廊四注,飞檐层构,纷纭玄绿,辇道邪交,泉池纡曲,虞怀之宫所不能比也。却见甬道尽头堂前,一位身着宽大精美吴服的美妇跪坐案前,弄琴而歌。她的背后,是一张极大的御龙图屏风,屏风背后若隐若现的,是轻纱曼妙遮掩的内室。

  那女子见到子贡,美目一转,嘴角含笑,琴声也顿时大变,子贡听了,不觉耳根发热,窘迫不已。原来,方才琴声,乃是伯牙《流水》之曲,曲调清绝,令人激赏;现在所弹,却是郑风《山有扶苏》之曲,在孔门看来,郑声多是需大皱其眉的淫奔之曲。所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子都乃是郑国贵族名将,后成美男子之代称。曲中描述的,乃是一名女子等待她幽会的情郎,戏谑等来的不是子都这样的美男子,而是“狂且、狡童”之辈。

  那美妇且弹且歌,故意看着子贡难以自处的一番窘态。

  “罢!不识佳人,小子赐虽非君子,亦不可见辱,请陈说邀我登门之意,小子赐再决行止!”子贡心头窘极气发,朗声说道。

  “故人外子无恙,恕贱妾唐突了。”美妇这才肃容示意请子贡在堂前榻上跪坐对面。琴声流转却并未停下,这次奏的依然是郑风,变为《羔裘》之曲: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本欲以卫风《淇奥》而歌以奉献公子,然而贱妾更熟悉郑风,面对卫国的君子,故而不敢献丑。”

  《羔裘》之曲却是在夸赞这样一位君子,他正直高尚,孔武坚毅。乃是这美妇借诗来夸赞子贡了。而卫风《淇奥》,当初子贡和孔子探讨“贫无谄,富无骄”,孔子以“贫而乐,富而知礼”的精进之道对之,子贡便引申而悟到通于此诗之意,当时夫子还夸子贡以一知三,这诗本也是借琢玉做比而称颂君子德行。

  “小子赐愧不敢当此谬赞,方才听佳人所言,称在下故人外子,还请详说渊源?且匪敢唐突,愿知佳人名姓。”子贡看其年龄,估计亦和自己相当,但不敢唐突称其夫人,故而还是称其佳人来的稳妥。但贸然问人名姓,确实唐突了些。

  “且叫我越萝夫人便可,臣妾名越萝而居于楚,着吴服而喜郑声,越为天下蛮,吴为楚之敌,郑声多淫奔,端木公子观我何人也?”美妇人停下琴曲,婉转而笑,素手皓腕,为子贡沏上一杯茶,亦是子贡在子西府上饮过的神农嘉木之水。美妇亦不在意,直接便告诉子贡自己名姓唤作“越萝”,也毫无扭捏犹豫之态。

  “越蛮之地,亦有禹迹;吴服之美天下闻名,小子赐观之,窈窕淑女君子好裘,此敌国之论不足挂意也!郑声亦有穆穆之音,故而,以在下看,越萝夫人乃是一位逸绝群伦,率性而为,不持众议的奇女子!”子贡将君子好逑改一字为“裘”,意思变换,乃是说着吴服是出于爱美之心,因敌国之物而拒之实不足取,且应和了此前越萝夫人的“羔裘”之赞。

  很多年后子贡将明白,身在楚国郢都的越萝身着吴服,并不仅仅是女人的爱美那么简单。而是因为和吴国的一份渊源。

  其实单从音乐角度来说,子贡本人也是更喜欢活泼甚至热辣的郑卫之音多一些。

  “如此钟俞知音之赏,妾愧不敢当,淇卫之地,何其多士也!”越萝听到子贡这番夸赞,也是微微脸红,但这番直达心曲的知音之言,却也让她颇为可意,毕竟她出格言行,连其哥哥也不能理解,而子贡却是理解夸赞她的第一人。

  “待你何时回卫国一趟,且替我向范家姊妹问好,她便是我此前一位故人,此物你拿去,她自会知道我是谁。”越萝夫人解下一枚玉佩,交给子贡笑道。

  子贡妻子范氏,所以当这越萝夫人称范家姊妹,子贡一听便知她说的是自己妻子。登时更是吃惊,他从未听自己妻子提到过在郢都还有一位故人,本来还以为今天受邀拜访的这位,是和此前的巫先生或者楚无骄一样的自称能够翻云覆雨一样的人,至少其目的昭然,但此刻眼前这位越萝夫人,子贡却看不透见面的用意了。

  “我猜你心中疑惑,不知我见你的用意。”越萝夫人猜透子贡的心思,粲然道:“无它,自当年和范姊一别,楚卫相隔,如今得知你到访郢都,臣妾欲得一见,以慰思念故人之心。”她以故人相见做借口,子贡自然知道不实,但所说两地遥远难得相见,却也是实情。

  而她称呼范姊,这更是年龄相近的女子间的亲密称呼,但单以“姊”称,难以区分熟为长姊孰为幼妹,便如同男性间称呼兄弟,难以区分熟为长兄孰为幼弟一般。子贡观她容貌推断年龄,确实也难以看出她和自己的妻子孰长孰幼。

  “谢过夫人,此番心意小子赐必当传达贱内。”子贡拱手致谢,动作言辞中却是客套居多,而无甚热情在内。

  那越萝夫人也是看明白子贡这番心思,莞尔笑道:“端木公子,你必狐疑,范家妹子乃是你端木家自越国所迎娶,何以会和一位楚人有故,此是怪之一;且我之身份,必然非寻常之人,这我亦无须讳言,却从未听你家内人提及,此是怪之二;端木家在郢都有商栈,借以传书送物也非难事,此是怪之三。你意其中必有蹊跷,我所猜的对也否?”

  “夫人心如明镜,小子赐惭愧。”子贡不得不承认,她所猜自己的心思,几乎全然猜中。

  “如此这些狐疑我亦能理解,你归家之后,范姊自然当会为你释疑,从我名字有一越字,你当能猜到一二,然而我在楚地亦有不得已,这是当年我和范姊的一个约定,她必不泄露我的身份。”

  “我和夫人可没有贱内和夫人您的故人情分,若是我泄露夫人身份呢?岂非死罪?”子贡问道。

  “看来,你已猜到我的身份了?”越萝夫人越发的笑意盈盈。

  “只敢说略窥一二。”

  “敢问端木公子从何处窥知?”

  “郑声。”子贡言简意赅。

  “哦?”越萝夫人星眸一闪。这却是她未料到的。

  “小子赐甫进门庭,听到夫人多歌郑声,看来对郑国极为熟悉,若在下未记错,太子建当年应该也在郑国待过,故而我料夫人当与废太子有些渊源?——当然,只是小子赐的猜测,让夫人见笑。”

  “无意歌郑风两阙,便被你牵强到郑国和什么废太子,你这推断,也太牵强了些。早知我便歌《淇奥》,你便以为我是卫国同乡了吗?”

  “小子赐方才也说,只是猜测,并无根据的。”子贡亦微微笑道。他自觉有七成把握猜的准确,但确实缺乏强有力关联证据,所以只能是猜测而已。

  “其他还有吗?”越萝夫人的笑意越发荡漾,柔声问道。

  “其他猜测,更属无端,我料夫人既然名越萝,则或有过在吴越一带经历,敢问和子胥大人有故否?和巫先生认识否?这里和子西府邸不远,再敢问和令尹大人有关否?”

  “笑谈笑谈!楚王之母亦是越女;这大街上离子西府近的人,贩夫走卒也都和他沾亲带故吗?巫先生?伍子胥?我更不知端木公子所言何意。”越萝夫人的眼神飘忽,笑着答道。

  “不错,小子赐只是无端猜测,希望猜对了的话,夫人不要像丢掉无用的弃卒一样将我杀掉便好。”子贡笑着答道。

  越萝夫人听他提到弃卒,笑声陡然停滞。而子贡却只是无意间提到希望自己不至于像一个无用的卒子被丢弃,他哪里知道这暗合一个组织的名字!

  “你放心,我为我,他为他,此番相见,只是愿一睹端木公子风采,无它意也!”越萝夫人亦敛容道。“时候不早,公子从何处来,再回何处去吧,只是今日之会,休对他人提起,否则有人会有性命之虞!”她也不管子贡是否能听明白这里的“他”是谁。

  这便是下了逐客令。子贡也顿觉意外:如此无由头的受邀而来,凭空说一些不甚明白和无根由的话,陡然又被送走——这到底算什么事啊?然而末了她的一番话,道是若泄露了今日言谈会有危险,也让他打消了派人传信回卫国的想法。

  看着子贡离开的背影,越萝依然是面无表情,心中却道:“须得挫一锉他的气势,鲁阳的事,为稳妥起见,先不提了。”

  走出这宅院,子贡仿佛觉得方才这片刻的时光是不曾存在的,看一看天,是一样的楚天,巷子是一如方才的神秘幽暗,大街通衢一样的熙攘热闹。其实他倒宁愿今天是跟巫先生这样的人做一场魔鬼交易,因为若是交易,就预示着会有收获,这是子贡此次郢都之行所期盼的。而今天这样的会面,就譬如夫子那个匏瓜之喻:中看不中吃。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

  子贡知道这个越萝和那个神秘的巫先生一样,必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但他除了能窥知巫先生帮助孔门的一二动机,对越萝夫人的想法,却是毫无头绪,他只能凭有限的推断感到她也是一位能暗中施加巨大影响的人,但他不知道今天的见面,是否会对孔门得封产生影响。

  子贡隐隐担心,自己此行郢都,怕是要卷入一场未知的可怕漩涡之中,吉凶难料了。

  而真如那个巫先生所说,鲁阳得封后,自己与他们合作与不合作都不由自己所掌控了?而那股势力真的有左右封地得失、相关人的生死与否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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