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孔子帝国 > 第二章 哲学王 7 三贤讲雪,鲁阳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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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中的鲁阳一片白茫茫,远处的鲁山上松柏如针,却在雪中因视线阻隔而寥寥可见,就如同墨色在素帛上点染勾勒,模糊着失去了山与天、虚与实的边界。如果能从天空俯瞰鲁阳,你会看到从南边的南阳边缘丘陵和北部鲁山峰峦之间,从这里自西向东逐渐越发开阔的平原,那整齐划一的农田,只有一抹乌黑的田垄,其余全被雪所覆盖,雪中却又透出点点丛丛的绿,那是过冬的麦禾——这尚且少见的越冬之麦,则由浸淫农学的樊迟所创建推行。

  随着时间到了这一年的冬天,鲁阳在迎接孔门的到来后,已历经了两次秋收。子贱行二十税一之法,依然仓廪殷实,不得不在鲁关南北两邑新盖了几座大的谷仓来储存。其中南部的治所云邑,虽地处丘陵,但也有八万斛的积粟。北部平原鲁邑,则更是有十七万斛之多。

  以孔子在卫国六万斛的聘金,楚昭王留给孔门的这份遗产不可谓不丰厚。在夫子提议下,鲁阳以此存粮中的部分来赈济贫寒的求学子弟。虽是无心的善举,但居然一下这又称成为列国间一桩宣传孔门的美谈。而这不得不说子木和宰我这晓谕之事做的精当高明。

  而这一年的初冬,有一件起初被人看做微小,但后来足以成为文化史上的盛事的事件。那就是子西、叶公同时到访鲁阳——鲁阳历史上的下一次文化盛事,还需要再等三年,因为在孔子声明时光的最后的五年,后来孔门光辉熠熠的第一二代弟子,都已经齐聚鲁阳,如果那时有照相术的话,必可以拍一张孔门最全的合影。

  在子西和叶公到来之前,鲁阳比之一年前草草建立几座土坯房的因陋就简,已经稍稍有所改观,秋后农闲时节,负责修筑的公良孺带上子路的子弟兵,和孔门众热心弟子,并加上鲁阳当地的淳朴乡民,运来北部鲁山的巨木青石,筑起数座颇为宏伟的馆舍,虽然住宿的条件依然简陋,但首要却让的让孔门弟子上日课的场所,更加的亮堂宽敞。

  “公良孺大兴修造,但却是出于公心,一切为了鲁阳的求学士人而计,真有贤人的潜质。”孔子赞叹道。“这新筑之堂,当命名为良孺堂,亦有双关之意!”

  良孺堂落成之后,依照众人的愿望,在堂前立下一块石碑,勒石记录从孔门困陈蔡,到子贡见昭王,一直到得封鲁阳,披荆斩棘的历史。虽未言语,但也算之前众人对子贡误解的歉意,更是对楚昭王的感谢。

  此时同访鲁阳的子西、叶公二贤,便和孔子及其他数位孔门弟子一道在良孺堂内,众人或拥裘或抱毯,纷纷跪坐在火炉旁,看着外面的雪景,谈兴正浓。

  “本意是乘初冬政务稍却,我可放心前来鲁阳以学问和夫子欢谈,却不料逢上大雪,鲁关难以通行,只好在鲁阳再羁留一段时日了。”叶公笑道。

  “我亦如此!且这次我本意独自到访鲁阳,过诸梁处,他却非要和我同来,我说你离鲁阳如此之近,何必蹭我的车驾?现在这般的这下大雪,却要留下两批人马闲驻鲁阳,徒耗此地的粮草,惊扰了士人。”子西也笑道。“诸梁你回头可是需补上给鲁阳的耗费!”

  “总之还是要怪子西大人,若不是新合鲁关南北为新鲁阳,且治所在云阳邑行宫旧址,我们现在可能只需在北边鲁阳邑通途大道上,看着雪景缓缓而归,又怎会被这鲁关所困?”叶公笑子西道。

  “有这鲁关天险,一路来的辛苦,才能显出求学问道之诚!我意是让诸梁你每次来访,都需身心得到修炼!如此你该谢我才是!”子西反驳道。

  “令尹大人、叶公说笑,这正是大雪殷勤要留下贵客!”子贡道。

  “正如子贡所言。”孔子笑道。“且我年老体力越发不支,你们到来,可替我顶两天给士人的日课,我恰能告假二日。”

  “夫子可也不能借机逃了!有三位贤人给诸弟子讲授,这是鲁阳何等的盛事!”子贡道。“且新近弟子中如曾子舆、申无骄、陈子弃、卜子夏等也是极优秀的,可以让他们相陪,一睹三贤风采。”子贡故意提到申无骄也是想借机让其父女相见,其实他申无骄可实在不算什么优秀弟子,只不过收起了骄傲脾气,略有个做人样子罢了。

  子西听到子贡夸申无骄是新晋的优秀弟子,愣了一下,却也不以为意,继续和孔子登诸人说笑。而子贡,却也把他这番神情印在了心头,狐疑起来。

  次日的清晨,三贤开讲正式进行。除却临近冬至节(春秋时代,冬至为春节)而回家的士人,留在鲁阳的一百二十多名士人都齐聚良孺堂内,甚至还有数十名感兴趣的军士和附近的鲁阳乡人。这良孺堂正屋甚是宏大,公良孺修造的时候,是按照容纳五百人的规模来的。且良孺堂还有十多厢房副堂,供二三十人的小型日课使用。因此这正屋内此次实际容纳了约三百人,但依然不嫌拥挤。

  天下大雪,屋内也被映的无比明亮,本身下雪之时天就不甚寒冷,又有这么多人,加之子贡派人赶紧在人群周围生起数十座炭炉,顿时良孺堂内温暖如春。

  直到后世的大学课堂里,拿公元前488年三位贤者的言论事迹做毕业论文的历史系政治系甚至教育系的学生依然不在少数。并将其与古希腊的学者、执政者相比较。

  “孔门讲仁和礼的学问,诸梁很是赞同,一人之仁,讲的是修己,进而可有为国为天下之仁。礼者为制度,可令仁者随心,而不仁者不敢逾矩。我愿意以我方外辅臣辅佐君王的切身感受来讲,且并非正襟危坐开讲,而是与诸位抒发感想,在座各位如有想法愿,可以随时讲出来。”叶公起了个引子,顿了顿,进入正题。

  “正如诸位所知,楚国自平王、昭王至去年新君即位,可以说国运国势经历了巨大变化,从当年郢都被外敌残灭,遭遇巨大耻辱,到昭王励精图治,重新赢得诸国的尊敬,再到现在,年轻新君遵守既定国策,也算一派蒸蒸日上的景象。

  “在此我并非大不敬擅议先王,然而平王之世,因误用佞臣小人,导致楚国遭遇惨祸,而昭王即位于楚国生死存亡岁月,起初因令尹囊瓦措施不当而几乎失国,后赖祖宗和诸贤臣砥柱,重振国势。由此可见,人君人臣可丧国亦可兴国,贤与非贤何其重也!大至一国,小比一乡,均是如此,所以诸梁在叶邑兢兢业业,这和子西担任令尹、夫子在鲁阳兴学任教相似,虽然事有小大,但常怀畏惧,担心因我一人的错误之举而导致一乡一国人遭殃,其中道理是一样的……”

  “可为何往往开国之君非常的贤明,但后世往往也容易出不肖子?有才能的官员选贤任能,这样以贤选贤,当该贤贤易代,可何以还是有奸佞小人出现?这些情况又该如何防备呢?”宰我一如既往的刁钻,对来访的尊贵客人提问也毫不留情。

  相似的在同一时空的西方,一部《哲学王》中,那位柏拉图也只是提到一个理想的治理模式,即让哲学家(理想中无比贤明的人)“成为王”,成为统治者。然而宰我的提问却为这一理想模型掀开一个困境的盖子:周公当政的时候,何尝不是无比贤明的人当政?岂不是近似于哲学家成为统治者?但贤哲之人为王并选任贤哲官员,他们如何能保证自己身死之后,这统治永远是贤哲之人?

  ——新译《哲学王》序言

  “这正是我要接着叶公的话来说的。”子西接过话来:“在一心谋求私利的人看来,权势是能带来极大个人利益、满足一己欲望的好东西,他们丝毫不考虑这权是为天下人谋利的公器。在厚利引诱之下,本来正直无私的君主和臣子为满足非分的欲望而堕落,或者是本身正直但被伪装出君子模样的小人蒙蔽了眼睛,各种不一而足……”

  “可是,子西大人您这样说也只是揭示了现象,贤明之人会变坏、会被蒙蔽,但如何能够避免这样的现象一再出现?是否会有一种类似于永恒之道的东西来约束,保证一切不偏离正轨呢?”人群中又有大胆的学生提出问题。

  “是啊,郑国的子产铸刑鼎受到百姓称赞,但如果这铸造刑鼎制定赏罚政策的人是个坏人怎么办?如何能避免这样的坏人掌握权势去祸害更多人?譬如晋国铸刑鼎就……”

  “季札这样的贤人拒绝担任吴国国君,但他让位的国君,其中也贤愚不分,这样的人是否还能算承担了贤人应有的责任呢?”

  人群中七嘴八舌,子贡心想自己是否有必要打断众人的提问,避免叶公和子西他们太过难堪,叶公微笑一下,示意他不必。

  “这个……”子西也陷入了沉思,这的确是他所没有考虑过的问题,在他这样一个君子看来,他只能要求自己行为端正、忠心为国,选拔品德高洁的官员。其他的,他又如何能预料控制呢?

  就像一直到八年之后,子西被他素来所相信和赞赏的亲人杀死的时刻,他如何能预料和想到自己竟有这样的结局呢?不知临死时,他是否还能清晰记得八年前鲁阳大雪纷飞的上午,那些他所不知名的学生所提出的问题?

  那一场叛乱是沈诸梁带兵平定的,然而已经无可挽回这位饱受人们尊敬当世贤者被叛军杀害的悲剧。而随着叶公沈诸梁登上楚国政治舞台中心,位极人臣的他担任令尹和司马,待国家恢复安定,他就毫不留恋的将权利移交给了年富力强的新一代政治家。重新回到他的封地叶邑。

  叶公那一次政权交接也堪称完美和经典,但沈诸梁就能回答那个大雪天士人们的提问吗?彼时的鲁阳,依然只是一个纯净追求教育和学术探讨的圣地——顶多开始往列国输入一些士人进入权力层担任执政或地方大夫们的助手,同时或明或暗的解决过一些列国间的纠纷,但仍然远非天下的中心,孔子帝国的真正建立则是此后更加遥远年代的事,这样涉及政权的问题,自然不是鲁阳所能够解决的。

  然而鲁阳和孔门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是,那当年鲁阳建立起来就被奉为准则的执事院体制,润物无声的运行在鲁阳的齿轮之上数十年之后,才让天下人发现:鲁阳之所以能够掌控天下权柄,对列国杀伐决断,恩威并施,并最终确立帝国权威。究其本源,那些鲁阳士人的信仰、才华与忠诚、那些压倒性的优势如军力、器械技术优势只是根系之上茁壮茂盛的树干,是外在的呈现而已。而它的根系则是子贡和其他诸贤在简陋的鲁阳土坯房里互相讨价还价最终建立起来的执政院体制。

  哲学王从来不会是哪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体系和精神,鲁阳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但鲁阳确实给出了一种答案。

  “想不到鲁阳的士人提问如此犀利!”即将和叶公一起返程离开鲁阳的子西,登上马车之前对送行的孔门诸人说道,但言辞中却是赞叹不已。“此行匆匆,如鲁阳有士人愿意到郢都从事,可以寄函给我,我必以国士待之!

  “君子当讷于言而敏于行,如此士人,让诸位见笑,但若有一二弟子,能到郢都跟随令尹从事,必能对他们致行方面大有帮助!”孔子笑道,但已是对子西邀请鲁阳学生日后后到郢都历练欣然允诺了。

  然而当众弟子踊跃提问的时候,却有一个弟子讷讷的低下了头,他仿佛也有一胸的话抒发,却只是涨红了脸,嘴里嗫嚅着,没有站起来提问。叶公与子西的夸奖,孔子的适时奖掖弟子,这些都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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