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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卫的人选，子贡你着手可去办。”送别了范姝，孔子对子贡说道。
方才范姝带来蘧伯玉邀请孔子推荐弟子赴卫出仕的口信，这人选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定下，故而待范姝走后，孔子和子贡从长计议。
孔子也明白蘧伯玉送来的这份礼物的意义。目前孔门虽然依赖楚昭王的帮助而摆脱了此前丧家狗般的处境，但子西对孔门依然有所戒备，楚国一国暂时无法打开局面，而天下列国，大国纷纷为政求新以图争霸，小国只求自保活命，对孔门恢复礼乐仁政这些老古董着实不感兴趣，故而孔门冀望大用，需从它处破局，放眼天下，楚尚不可速成；晋国是对头阳虎当政；齐国早年亦有晏婴这样名臣沮之；吴王刚愎自用，伍子胥尚不可用，何况孔门？越王勾践心存大志，未来怕范蠡、文种这样的人都会被他鸟尽弓藏；单独范蠡门下用人较需，但目前因从事机密，往来吴越，万事谨慎，也无法为孔门请托；祖国鲁国短期来看更是无法回归，只有冉有这样的孔门“叛徒”才能得到季孙氏重用。其他二三流邦国如宋陈蔡宋者也都因大夫或执政阻挠，甚至意图杀害孔子。故而这来自卫国的邀请，实在是弥足珍贵。
“以小子赐看，不若派子路去？”子贡的想法也是需重视卫国这一机会，力求破局之战万无一失。
“我知道你打算让子路去的想法。”孔子微微笑道。
“颜雠由和子路是僚婿连襟，你是想这样来影响颜雠由也能够为孔门入仕卫国提供便利，且有这样的亲戚关系子路更容易做出一番事业。但你看卫国也是一盘危局，子路这样刚直的人，这里对他来说就是死地。不若派一些不太惹事的弟子，所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孔门弟子中，部分和孔子的关系既是师徒相承，有些多少也会因血缘、亲友关系而结成网络。就譬如子路娶的妻子便是颜雠由之妻的妹妹，他和颜雠由便是连襟之谊。其他如公冶长、南宫子容等等不一而足。包括子贡也是孔子的忘年好友蘧伯玉的外孙。
颜雠由是孔子母亲颜征在一脉族人，和族中的颜回等都是远亲，但这位远亲混的比较好，不像颜回这些人，有才归有才，却是穷亲戚。颜雠由在卫国担任大夫，孔子当年在卫国主要依傍的就是母家这位远亲颜雠由和忘年好友蘧伯玉。
“那，夫子属意何人？”子贡问道。
“你还记得当年晏婴出使楚国吧？”夫子意味深长的一笑，“楚人欲对晏婴侮辱而贬损齐国，晏婴是何言以对的？”
“晏婴？小子赐明白了！”子贡恍然大悟道。
范姝离开鲁阳后的半个月，几辆马车也从鲁阳出发奔赴卫国。派往卫国的弟子，是樊迟和蘧伯玉派来的一位叫吴艮的年轻人，兼做樊迟的御者。樊迟是不大被孔子待见的弟子，他的处境比之前孔门的澹台灭明好一些，满头心思钻研稼穑之事，被孔子斥责为“小人”。这倒并不是说樊迟为人卑鄙，而是夫子认为他不求大道，却钻研细枝末节不符合孔门政治宗旨的农事。故而这次派他，着实让一些人吃惊。
派往卫国的弟子，和之前派往楚国的人大不相同。楚国派去的司马子牛，属于宋国贵族，至少他的哥哥便是宋国的权臣掌管军队的大司马。南宫子容也是鲁国贵族，三桓之一的孟孙氏之后。宰我虽然出身不如他们，但才能言辞是不弱于子贡的。可以说，不是名门便是名士。但派往卫国的却仿佛是庸碌之辈。
然而，这便是孔子跟子贡以晏婴使齐之事作比的用意所在。
当年晏子出使楚国，楚国人欲侮辱嘲笑他，先后以矮门、庭缚齐盗来为难他，结果被其一一化解。面见楚王后，楚王问“齐无人耶？”这话的意思便是羞辱齐国没有人才，派来的是晏子这样的货色。然而晏子却答以：“齐命使各有所主，其贤者使使贤主，不肖者使使不肖主，婴最不肖，故宜使楚矣。”意即齐国派遣有才贤哲出使贤明之国，派遣自己这样无才之人出使无贤无德之国，绵中带刚的把楚国给骂了。其实这话也有另一层震慑楚王的含义：齐国最普通庸常的人都具有自己这样的才能，那齐国其他才智之士该有何等的本事？！
用在孔门此次派遣樊迟上亦是这样道理：目前各国对孔门士人的才能有所怀疑，那么便派孔门里面看着最为普通的一些人来出仕，做出成绩后，这些国家自然会对其他孔门士人的才能高下有一个结论。而如果派出到卫国的也是和派往楚国一样的阵容，一来容易用力过猛，后劲不足，二来怕此例一开，其他列国对聘请孔门士人的要求，便都将是这样的档次，孔门必然支绌难当，而其他普通弟子更无出头之日了。
只是这份心思藏在夫子和子贡的心里，他二人心照不宣，却不能对派去的樊迟说。
范姝回到卫国后已经将人选报给蘧伯玉，故而吴艮来鲁阳迎接樊迟的时候，樊迟已经被蘧伯玉推荐为匡邑宰。现在他正是去上任。
子贡虽不能亲身返回卫国，但在遥远的鲁阳也一直关注着这场事关孔门命运的出仕。他在和范姝分别的时候，也叮嘱她携端木家族的力量，全力支持樊迟。毕竟他自己是卫国人，知道卫国的匡地是个什么样子。
匡邑是卫国颇为剧乱的地方，豪家仗势欺负细民，民间争讼聚斗，纠纷不断；且匡邑这地方的人，此前被晋国的权臣赵氏派阳虎攻打过，因阳虎此地带兵杀戮，孔子路过匡邑不巧又因长相似阳虎，而被此地人误会围攻五天，刚刚逃出，又遇上了卫国大夫公叔戌在匡城的蒲乡发动叛乱，孔门又被围攻了一次。可以说担任这一地方的官员着实不易，尤其对孔门弟子而言则更加不易。
马车已经到达匡邑地界，这匡邑位于卫国国都楚丘的南边，，但樊迟和吴艮二人都需要先到卫国都城楚丘拜见卫国国君以及引荐他们的蘧伯玉。然后再赴任。樊迟看了一眼车外凋敝的田野、破败的城墙，叹了一口气。
“匡地的人，还不知道大人你这孔门弟子要来这里上任，若是他们知道了，加上之前旧仇宿怨，还有夫子违背和匡人盟约一事，只怕在这里施政殊为不易。”吴艮扭头对樊迟道。
这是一个脾性都似当年为夫子赶车的樊迟的年轻人，本在蘧伯玉府中为吏，这次被蘧伯玉派给樊迟为仆，几天来二人虽为主仆，但情同兄弟。樊迟如今二十六七岁，亦不到而立之年，和子贡一样亦算是孔门中较为年轻的弟子。这吴艮比他们小了七岁，刚刚行了冠礼，按周礼男子二十冠而命字，吴艮的字便是子岳。
当年孔子被匡邑蒲乡的人围攻，当地人怕孔子重回卫国施政会对他们不利，因此，无奈之下的孔子与匡地之人订立盟约，答应不回卫国都城，但盟约定立后，夫子离开蒲乡包围便违反双方的盟约，重新回到卫国。弟子问及此事，孔子说要挟之盟不义，故君子不以此为违盟之举。但对于蒲乡的人来说却并不会这样看，他们只会把孔子进而整个孔门都当做不守信用的的一伙人。所以樊迟预见到因为孔子和蒲乡人撕毁盟约一事，可能导致自己到这里施政不会信任，这一猜测是有根据的。
“不过这亦是你我施展作为的时机，以孔门弟子之众，我可能没有机会被派往楚国的令尹大人那里，但至少在鲁阳的时间，耳濡目染过鲁阳的治理，若能将所学用于这里一二，想必一定能有一番成绩！”樊迟看着窗外广阔的原野陡然变得坚定的说道，那原野虽然荒凉，但也让他看到了希望，他仿佛看到以他的力量，让这片土地重新变得富庶繁茂，人人仓廪充实……
“大人，你是不是又在想你擅长的稼穑之事了？还嫌夫子之前批评你的不够吗？”吴艮看了看樊迟脸上神往之色便大略猜到他心中所想。他是蘧伯玉身边的人，但和孔门上至孔子下至众弟子也是极熟悉的，且这些天和樊迟愈发熟，说话也就不那么顾忌。
“孔门为仁，稼穑之事，事关民人生死，这怎不是最大的仁？周之祖先后稷，不也是因农事而被后人敬重爱戴吗？况且，仓廪充实而后可行礼乐教化，小子迟为政匡地，必会如此循序而为！”樊迟稳稳驾着马车越过一道沟坎平静的说道。樊迟除了醉心于农事稼穑，御车上亦相当娴熟，之前几乎是夫子的御用“车夫”，只是脑子稍显迟钝，在追求探索学问、学习孔门大道上让夫子有些不满意。
“大人你也需记得我们出发时候，夫子包括子贡跟我们交谈的话语：他们知道卫国目前是是非之地，已是山雨欲来，之所以派你前来，是因你在孔门中并非知名杰出之弟子，故而不会出现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的情况，所以到了这里，首要自当施展抱负，为治下之民谋取福祉，但也要时刻牢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之道，不必矫命强为！”吴艮急道。
这些话，便是当初他们离开的时候，孔子和子贡与他们的循循善诱之语，孔子和子贡当然不能说派他们是如“晏婴使楚”这样的用意，但说的这些话，倒也基本是实情。
吴艮长期跟随蘧伯玉，虽然没有亲自为政，但所见颇多，故而颇有审时审世、明哲保身之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木不秀风亦催之呢？如果不抗过这风雨摧折，如何从群木中脱颖而出？”樊迟愤愤甩了一声马鞭。马车已经越过匡邑残破的城门，继续朝卫国都城楚丘奔去。
……
一些题外话：趁着这周末，早上更了一章3千多字，现在再更新一章，严谨的古言历史（虽然是架空的题材）这样的文字写起来的确不是码字量特别快的，毕竟有些地方还需要资料确认，虽然这部作品读者不多，但行川尽量要保证良心品质，对得去各位朋友和读者的支持。致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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