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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赵氏封邑晋阳。
另一个人也在注意着孔门弟子的动向。
“阳大人，孔门的弟子，已经到达卫国都城楚丘了，不日就将赴任。”一名属吏向面前一位桀骜精干老者恭敬跪拜汇报道。
这属吏口中的阳大人，便是从鲁国政变中逃到齐国、后又投奔晋国权臣赵鞅的阳虎。他目前位居赵氏封邑家臣赵氏家宰一职，备受赵鞅宠信任用。
阳虎比孔子年长十余岁，素来与其不和，自孔子的青年时代，阳虎便曾在一次季氏宴飧鲁国士人的宴会上当众驱赶孔子而折辱过他，后来阳虎从季孙氏一介家臣成为控制鲁国三桓、执掌国命的大权奸，手段狠辣霸道非常，更和孔子水火不相容。但随着孔子声望的提升，他又欲拉拢收服孔子为其所用，几次威逼迫害软硬兼施，欲使孔子就范投入他麾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他阳虎眼里对任何人只有以权相威和以利相诱，却不知孔子虽非在小事上记仇不忘，但窥一斑而知全豹，也知道阳虎这样一个人不可能与其同路而行。
但其实从两人的政治目的上看，都是希望尊公室而抑权臣的，只不过孔子手段文明温和，阳虎则无所不用其极。但阳虎的锐意改革行为，触犯了鲁国三桓等贵族的利益，且国人从舆论上被三桓和旧贵族蛊惑，因此好景不长他便被推翻而不得不外逃别国，最终归入晋国新兴的权臣贵族赵氏门下，成为当时赵氏族长赵鞅的家臣。
此时，赵氏不过晋国正卿之一，但因为晋国六卿轮流执政，目前正属于赵氏执掌晋国时候；且新近和智氏、魏氏、韩氏共灭其他二卿范氏、中行氏；又有阳虎得力辅佐，因此实力为晋国诸卿之翘楚，新崛起的智瑶（荀瑶）之势亦暂时对他无可奈何。
也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在鲁国一手遮天控制三桓如掌中物的阳虎，在晋国赵鞅门下却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将赵氏的领地治理的蒸蒸日上。当然，从赵氏角度他阳虎是能臣干吏，但从邻国卫国来说，他则是一大瘟神灾星，早年阳虎还在鲁国季孙氏家族执政的时候，就因率兵去郑国作战而“经过”匡地，之后因为晋国的赵氏领地临近卫国，这阳虎便多次带领赵氏军队进攻为恶于卫国，当年卫国内乱，阳虎更趁机带兵进攻过卫国的匡邑。害的后来孔子路过匡邑，还因长相和阳虎相似而被匡人围攻过。
数年之前，赵鞅欲干涉卫国内政，曾让阳虎带兵护送流亡在外依附于赵氏的卫国故太子蒯聩进入卫国，图谋复辟，推翻由卫国国内拥戴即位的蒯聩的儿子卫辄。且不论现任卫国国君卫辄因权力而与自己的父亲反目争斗的是非，但卫辄作为卫国内部一致认同的合法国君，晋国赵鞅这样试图推翻一国现有国君的行为本身就是该受谴责的，卫国上自国君卫辄下到百姓的抗争也可视为正义的。故而蒯聩被卫国军民同仇敌忾击退，但阳虎依然心有不甘，在卫、晋边境动作不断，卫国国内一些人也蠢蠢欲动，频频和蒯聩和阳虎势力接触。
“是那个樊迟要到匡邑担任邑宰吧？”阳虎漫不经心的问道。孔子他尚且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孔们的这些弟子！若是换了子贡、仲弓或子路这样的人来，或许还值得他费一番周折想如何与他们斗法，但现在孔门派遣到卫国入仕的这位樊迟，在他看来是头脑简单务农之徒，总之，是籍籍无名之辈，只不过因阳虎一直关注孔门动向，才对举凡孔子褒贬过的弟子都了然于胸。
“不错，正是。”那属吏答道。
“这几日到卫国探查消息，你也辛苦了。”阳虎一副嘘寒问暖关心部下的神态。
“为大人效命，小人不觉其累！”那属吏低头答道。
“哼！料我不知？我派了你探查消息之令，这几天你根本不曾离开晋国，不过在晋阳你家中高卧，何以如此耳目聪明便知了这些消息！从实招来！”阳虎的眼神暴然凶狠，如同一只睡虎突然醒来，睁开眼睛要去撕咬眼前的猎物。
“大人赎罪，大人饶命，小的不敢……”那属吏下的叩头如捣蒜，浑身颤抖不已。
“还不说是谁教你！看我治你死罪！”阳虎仍声如虎吼。
“我说……我说，是……是前日见你被你打发走的老头子……”属吏已是颤不成声。
“哼，这姓巫的老头子要说服老夫，可真是下了一番功夫！现在他人在何处？”阳虎收回了他的凶狠目光，又恢复了一只慈祥睡虎的样子。
“在……在小人家中……”属吏牙齿打颤。
这里的巫先生，便是子贡在郢都见到的巫先生。这位属吏本身受阳虎派遣去他探查消息，但巫先生把情报告知与他，起初此人不信，但几次消息验证属实，这人便动了偷懒心思。此次探查孔门弟子樊迟、高柴仕卫消息，他得了巫先生给他的消息，便大胆在家偷懒，陪着老婆孩子，过了数日，一副辛苦奔波归来的样子赶来向阳虎汇报。
“来人，去请巫……”阳虎欲找其他属下去请那位巫姓神秘老者。
“大人，不如小人替您去请他过来？”那属吏自告奋勇道，他一来是想借机邀功，二来是想赶快逃离这恐怖之地，求得阳虎忘记这茬事，不治他的罪。
“不用，我叫其他人去，我另有话还要问你。”阳虎的神色忽然变得如春风般温和。
“以你看，我们该如何对付这二位孔门弟子？”阳虎似不经意的问道。
“这个……非小人才力所能……”那属吏答道，他的确只负责探查消息一职。这谋划对策，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与闻的。且职非所司，他也不敢越俎。
“但说不妨。如今正是赵公用人之际，若发现人才，我当推荐与赵公。”阳虎摆手示意他平复心情不必担忧方才之事。
“以小人看，樊迟虽是孔门中籍籍无名之辈，但卫国若大用孔门，主公赵氏必然祸生肘腋，大人对孔门也将处于下风，故需早日铲除！而铲除之法：先以暗谋，用间行疑，皆是上上之法；若不行再以明攻，匡地人民凋敝，派兵一举可瓦解其信心！而小人接触的巫先生，他们的斥候实力，小人是领教过的，可为我所用……”那属吏看到阳虎打算不计较他之前所犯过错，试他才能打算予以提拔，于是尽心展现才识，希望他这上司能对他另眼相看。
“呵呵，果然是才杰之士，我之前怎就没有发现呢？”阳虎捻须不无欣赏的说道。
那属吏闻听阳虎此言，也是喜孜孜，满心以为当下不但转危为安，而且自此鲤跃，能得到阳虎的赏识。
“来人，把这卑鄙之徒拿下，砍头徇众，看谁还敢效仿此徒！”方才还一派神情风和日丽的阳虎，陡然又露出他可怖的爪牙。
阳虎为人一向谲诡狠辣，出其不意。当年他在鲁国政变中，事发突然仓皇出逃，是守城门的人放他一马让他从城门缝隙中溜走，但他刚刚出逃便反手一剑将守门人刺伤，当然那样的“恩将仇报”是为了让守门人因负伤而避免被审问怀疑。而这次杀属吏则不同，虽是杀一儆百，但此人罪不至死，可见阳虎辣手之可怖、以权弄人、变换捉摸不定之一面。
“大人！大人饶命啊！小人……”那属吏已是被这生死逆转彻底吓懵，无所适从。只有突突磕头，额面尽血，求阳虎能饶他一死。
“知道我为何不能饶你吗？”阳虎低头微笑朝属吏看问道。
“小人，小人不该不听从命令，胆敢欺瞒大人……小人罪该万死！”
“不，你不知道，你那位朋友巫先生，可真是替你想的周到啊！”阳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被闻命而来的甲士夹走的属吏哭喊求饶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戛然而止。阳虎的脸皮轻微的抽动了一下。
半个月前，巫先生来赵氏都邑晋阳和赵氏家臣阳虎见面，冀求与晋国势力的联合，因晋国政在卿族，权分四家，与其多方求告，不如与最有权势者如赵氏这样的合作，而与赵氏合作，接头他们家炙手可热的首席家臣阳虎无疑是可行的。但不料却在这吃了闭门羹。
阳虎此人虽然本事大，缺点却也明显，便是太傲慢，喜好侮辱戏弄人。当年孔子十七岁时候，参与季孙氏大飨士人的宴会便被阳虎看不起而先迎后拒辱之门外，引来之后孔子和他数十年恩怨。可见这阳虎与胸怀宽广领袖群伦的枭雄如赵鞅者尚有很大人格差距。这当然是题外之话。
但巫先生受了阳虎的闭门羹，却不气馁，毕竟与阳虎联合，涉及巫先生势力的一个大图谋，他转而寻求间接机会，通过影响阳虎属下一位负责侦伺情报的属吏来展示自己背后的实力之强大。他的确做到了，但也让那位属吏无辜遭刑杀。
他二人其实就如对弈的棋手，本都技痒难耐，却都矜持迁延。此前阳虎拒绝与他合作，其实只是虚招，目的是为了看这登门而来的巫先生诚意如何、实力怎样。且半个月前阳虎的情报并不足以让他知道孔门的动向，如今获得来自巫先生的确凿情报，比他盘踞晋国、卫国的谍候实力都要强大，方让他不得不重视这位巫先生的实力。
……
注：
1晋阳，春秋赵氏封地晋阳与后世秦置晋阳（即后世晋阳不同），赵氏封地晋阳在今之蒲州。
2赵鞅，即当时晋国正卿赵氏之家主，名赵至父，他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赵无恤。此时赵鞅担任晋国执政（中军元帅），智伯瑶尚年轻，不足以撼动赵鞅的地位。
3阳虎，鲁国人，孔子死对头，在鲁国作乱后逃齐，最后到了晋国赵氏，担任家臣。在赵鞅那里很得重用，也有不少政绩，也只有赵鞅这样的枭雄能够驾驭阳虎。本书中阳虎不幸再次担任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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