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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先生，不知你到底是楚丘巫，还是郢都巫？”阳虎盯着巫先生面无表情的脸皮说道。
他面前的巫先生，仍然是一副行走江湖测字算卦的巫者形象。
“其实我是吴国巫。”巫先生狡黠一笑说道，因他那脸皮这笑容显得无比恐怖难看，但看来阳虎和当时在郢都的子贡一样，看到这样一张脸皮时的定力都不错。
“我那属吏合该我砍他头，蠢的连你的真实底细都不知道，便甘心供你驱使了。”阳虎轻描淡写道，他言谈间说要杀一个人就如同是拔掉一株野草那样小事一桩。
“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身份，但身份并不重要，利益和力量才重要，阳虎大人以为呢？”巫先生昂首傲然道。
“当年吴公子庆忌在卫国被专诸刺杀而亡，这也有你们的一份功劳吧！”阳虎此言，已不是向巫先生求证，而是表示他隐约已经知道巫先生背后的力量了。
吴国阖闾靠刺杀吴王僚上位，忌惮吴王僚之子庆忌的盛名勇力，而庆忌也逃到卫国练兵，处心积虑归国复仇，故而阖闾在谋臣策划下，派出专诸刺杀庆忌，此事乃是吴国当时的谍报组织所为，本来此事乃是秘辛，只有吴国、卫国这二当事国知道，却不知阳虎如何手眼通天也知道其中根底，但或许他只是从事件推测出来的也未可知。
“陈年旧事，何足挂齿！再说我亦早和吴国那位大人、还有吴国，都脱离了关系。”巫先生不置可否道。
“不错，若是两国之间的合作，你们该去新田拜见国君和我的主公，而不是来这里见我了。”阳虎道。
“而且，那样也不当是我来了。”巫先生和他对视一笑补充道。他和吴国官方早已廓清，自然不会是代表吴国官方的谋划前来。
“其实，讨论如何对付孔门这位籍籍无名的弟子，也不当是国君和卿相所为，只能是你我这样的人会去做的，你说是吗？”阳虎转而意味深长的看着巫先生问道。
阳虎这句话，其实还是对巫先生有所怀疑，因为他无法确定巫先生此行的动机。不论与他阳虎合作也好，对付孔门也好，巫先生的动机何在？这是阳虎需要摸清楚的。
“大人若是与我合作，当是为公？还是为私？”巫先生亦不正面回答，而是反过来把问题抛了出来。
“你说呢？”阳虎眯着眼睛，亦和他虚与委蛇。
“大人身在晋国为官当然是为公，而我则是为私。”巫先生道。他说的是实话，也不全是实话。因为阳虎的为公，并不是真的为晋国公室，而是为了他的主公赵鞅。阳虎在赵鞅这样的枭雄手下做事，一收在鲁国的嚣张跋扈，而是尽心辅佐无半点异心，与赵鞅实在是君臣相合。
而且阳虎也并非全然为公事中的赵氏，实在也有极大的个人私心成分在内：那就是对付孔门，这也是他私人恩怨的一部分——不能收服孔门这样的势力，必欲铲之而后快！
巫先生所说阳虎为公，虽然阳虎为赵氏私臣，但毕竟是晋国土地，赵氏尚未夺权；阳虎个人和孔门的私人恩怨他更是聪明的不愿点破，故而言行不能太过露骨，所以这话阳虎也心领神会，登时颔首致意。
“却不知巫先生合作，为的是哪边私事？”阳虎继续问道。他这人老奸巨猾，自己不说一句不妥当的话，却引着别人竹筒倒豆子，说了自己欲言又止的话。
“我之所谋在楚！”巫先生平静答道。似对阳虎的一番心机不以为意。这话也是如同废话，因为所谋在楚，到底是为楚国利益奔走，还是为祸乱楚国，甚至在楚国夺权？这都需要对方来猜。他巫先生说了话，却又什么也没说。但这什么也没说的话里，也能让你猜到几分可靠的消息，足以能让对方安心。
从巫先生此前的话中，他阳虎也能猜到一二，他其实并不想也没兴趣全然探知巫先生的图谋，他只要知道与巫先生的合作对自己的主家赵氏是有利无害，这便足够了。因为楚国或强或弱，不论谁来坐庄楚国，都直接面对的是晋国利益，而不是他所服务的要在晋国夺权的赵氏的利益。
“只是，这卫国距离楚国如此遥远，如何又和楚国的局势有了关联？”阳虎继续眯眼问道。这些其实他已不大关心，但好奇使然还是多问了一句。
“君可知豢龙之术？”巫先生问道。
阳虎笑而不语，他虽不知豢龙之术，但年轻时候在鲁国大夫家担任家老委吏，却是养过猪的，龙乃传说之物，或云鳄或云猪，所以那情形大约也是相似的。
见阳虎微笑不语，巫先生继续说道：“飞龙在天，则龙不可御矣，欲豢龙则必以牢笼囚之，如此用之或杀之，皆在我掌。大人不也以鲁阳孔门为潜渊之龙吗？我欲囚而用之，大人欲囚而杀之；鲁阳既是潜龙之所，也是囚龙之地，但若让他们在楚丘出仕顺利，则必是破笼而出，不可制矣！所以，我们才能坐在这里谈一谈合作。”
当初范姝到鲁阳，巫先生只以为她只是是去为了端木家的生意，以及顺道和子贡夫妻团聚，所以当时也不甚以为意；且他以为孔门尚需再修学储能一年半载之后才会谋求进仕，但不料范姝一回卫国，就传出了蘧伯玉表奏推荐孔门弟子出仕的消息，这一下打乱了他原有的步骤，但他也庆幸自己此前能早一步行动去寻求紧邻卫国的阳虎合谋。
“你欲囚而用之，我欲囚而杀之，你我道路不同，如何合作！”阳虎故意摇头道。其实阳虎内心已是早已倾向和巫先生的合作，但他欲擒故纵，要的是抬高价码。
“囚之鲁阳，用之于楚，对大人而言，与杀之何异？而且，焉知我不会用毕而后杀之？”巫先生道。这也是给阳虎保证，即他们对待孔门的最终态度和阳虎是一致的。
而让孔门得封鲁阳，以此为囚龙之所进而为己所用，这是当时巫先生背后势力帮助孔门得封的原因：令孔门弟子仕途不得意，则他们当寻找新的进身出仕之所，到时巫先生一派势力的大图谋实行之时，施以权谋诡词，加以利诱，他相信孔门弟子中必然多数为他所用。所以，从巫先生来看，当然不能让孔门此次在卫国寻求突破，进而摆脱自己布下的棋局。
卫国境内虽然自己的势力也有分布，但到底鞭长莫及，所以他将目光投向紧邻卫国效力于晋国赵鞅门下、和对孔门敌意颇深的阳虎。这真是天降盟友！
“既然如此，先生何不以你的实力，悄悄将此人杀于卫国境内，以此来震慑孔门，何必大费周折来找老夫？”阳虎发现和一个和自己一样心机深重的人颉颃相抗实在是一大乐趣。
“贵国的赵盾大人，当年对付政敌狐射姑，不也没有下狠手灭掉他吗？何况他们是对我有价值的棋子？豢龙者，怎可断其尾令其吃痛，如此虎兕出柙，龟玉椟毁，得不偿失。”巫先生摇头道。他也是看透阳虎此次和他合作的心思，否则他也不会第二次和自己见面。
当年赵盾和狐射姑都是晋文公、襄公时期重臣，后因争权赵盾击败狐射姑，但也只是逼迫他出逃国外，而且后世二人依然有书信往来，堪称君子之争，但巫先生若将自己和孔门的斗争利用比作君子之争，那实在太过可笑，他其实是说给阳虎听，因为他知道，这阳虎才不屑于什么君子之争，他是那种凡事只求最快准狠的达成目的的人。
“你不做这恶人，老夫却是不惮做这恶人，不多日我亲点军队，入卫国攻灭之，匡地我攻得进一次，当然也攻得进第二次。”阳虎看得明白巫先生引用赵盾狐射姑典故的意思，乃是正话反说要让自己当这恶人，他倒也不排斥背这恶名，只要对他而言获得的利益足够吸引他就行。
巫先生的意思，当然是要阳虎出来和孔门派到卫国出仕的樊迟作对，当这个出头的恶人，但他巫先生也必要抛出足够大的利益方才能打动阳虎。
“这也不急，猪也需养肥了，再慢慢杀之，让诸国的看客，看起来才有些意思，现在便杀灭之，蘧伯玉必能再向卫君推荐，这如何能够让列国彻底断了任用孔门弟子之心？大人的主公，也是有大图谋之人，他日赵氏欲图大事，岂能不需援奥？鄙人的主人，神灵不废、上天眷顾，他日可以在晋国之外，逢你家主公谋事，可作为外援……”巫先生这话已经说得极其露骨，阳虎自当心领神会。何况，即便没有这些承诺，从目前情况看，他阳虎自己其实也是乐于围堵孔门的，有人帮忙，更是何乐不为！
阳虎自从在鲁国和孔门结下梁子，一直对孔门也是打压削弱之，因为若孔门在天下大用，则不但自己服务的赵氏利益受损，自己个人之存亡也受极大影响。此前得知孔门受封鲁阳，他已经心存警惕，所以之后便命人频繁侦伺刺探消息，在列国散布不利于孔门的消息，希望孔门在列国得不到重用，从而将这条龙囚禁起来，以遂自己心愿。但他还一直以为孔门得封鲁阳就是凭借昭王好恶、子贡辩才、子西支持才措成此事，却不知当初助力孔门得封的正是巫先生背后的势力。若是得知真相，不知他是否还会与巫先生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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