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孔子帝国 > 第三章 弦歌声 6 芄兰之刺,鸿雁之什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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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大人,不知在下这女奴阿宁的歌喉如何?这卫风《芄兰》之曲,乃是卫国乡野民歌,具体什么意思我们也听不懂,只是觉得好听,便拿来博大人一笑了。”成孙东廓面有得色说道。

  他岂能不知这女奴所唱的《芄兰》究竟何意!所谓:“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乃是讽刺一个无知小童穿上大人衣服,装模作样假扮大人举止,飘带太长提不起来,描述一番扭捏作态可笑的场面活灵活现。这分明便是讽刺樊迟这样一个无知小子,哪里能够斗得过我们这一班祖祖辈辈在这匡地当主子的老辈!

  “成孙大叔,今日樊大人初次上任,你莫要喝多了,不如让歌女下去吧!”其中一名年轻的子弟已经几次看不下去,便出面婉言阻止这成孙东廓这无礼之举。这年轻人叫他成孙大叔,显然也是一个家族的,至少是较为熟识的。

  “大人!今日歌舞不足以尽兴!吴艮一介粗人,希望以剑舞来助兴!”这吴艮已是气不打一处来,“噌”地拔出佩剑,起身一脚踩上身前几案,要跳到中间空地。他打着剑舞助兴的旗号,实则是打算把剑架到成孙东廓的脖子上教训他。

  “吴艮不得无理,快快退下!”樊迟一声呵斥,将吴艮斥下。

  “这位兄台也不必打断佳人玉音,成孙先生亦是一片好意!”樊迟不以为意说道,但看着他的眼神充满赞赏和感谢。

  “的确,不就是歌舞助兴嘛!不如请樊大人也歌一曲?”那成孙东廓见此情形,以为樊迟对他有所顾忌,继续以言语逼迫樊迟。自己是成公一系列的后裔,当今国君卫辄,上一任便是大名鼎鼎的卫灵公,灵公之前再数个四五代方是成公,从公室亲及三代算,自己虽非公室,刚刚出了卫国贵族的范围,且仅仅是数代前国君的庶子之别枝,在这匡邑的小地方,这也是引以为傲的身份了。

  “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小子迟的歌,怕震破了这屋顶,需站在外面空阔的地方来唱,就有请诸位随我来!”樊迟面带微笑,不怒自威,说完不待其他人说什么,径自走出衙署。

  这匡邑本身不大,不一会功夫,樊迟带着一众人便到了城墙脚下,沿阶而上,信步而歌,乃是小雅的《鸿雁》: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因樊迟站在高处,声音籍借风势,传扬很远,而他声音又高阔洪亮,一字一句如金石之音慢慢唱来,端得是声如雁鸣九天,吴艮紧紧跟在他身边,一边手按佩剑,一边也怒目对着刚才宴会上的诸乡老子弟,与樊迟同唱,这歌声便传扬的愈发远,整个匡地的上空都回荡着这《鸿雁》之歌。渐渐的人群越聚越多,连田野中的奴隶也都聚集到了这里。

  而成孙东廓等人,则面色极其难看。因为樊迟所歌之诗,意思也是极其鲜明:乃是一首劳者之歌,贫民甚至孤寡者都被迫服役,辗转荒野修筑贵族们的城防高墙,自己却无容身之所,结尾“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之句,意思是惟有明白人,知我作歌唱哀矜人民的辛劳。惟有那些愚笨者,说我是发牢骚。这是樊迟借歌声向方才言辞质朴,在场的人,就是不识字的贫民奴隶,也能够听得懂。更是被樊迟歌中的情绪感染,有平民和奴隶眼眶含泪,也跟随着歌唱起来,而他们对成孙东廓一众匡邑的“贵人老爷”们则怒目而视,将他们看得大不自在。

  “快闪开!聚在这干什么!快干活去!”成孙东廓和其他几个乡老开始恫吓驱赶平民和奴隶。

  “不得无礼!他们一样是匡邑的民众,我是国君新任命的匡邑官员,正好借此机会和匡地的子民见面。”樊迟说话间走下了城墙,站在台阶接近地面略微高处,既不是俯视大家,但也能够近距离和所有人说话。

  “各位匡地父老,我就是卫国国君新任命的匡地官员,姓樊名迟字子须。”樊迟清了清嗓高声道,“方才在邑宰衙署和众多本地名宿宴饮,回想到一路所见田野中诸位父老的辛劳,心中不安,故而来到这里,和大家见面,小子不才,且木讷不善言辞,和诸位立约在此:从从现在起,隶民中有冤情者可到衙署寻我自诉,无人可拦阻!服役公田者,无论平民奴隶,可向衙署申报,这几日我将厘清匡地全部田亩数,以公允之数分配各位,各人所分田亩耕作,除国君和邑中所需赋税,其余收入尽归个人!这两日,必将今日所约内容,以文书公布通行全邑,诸位可周告亲友邻里!”

  这两条法令极其简单,没有太多复杂的民众难以理解的内容。而且涉及民众切身利益,不由众人不拥护。在来的路上樊迟就已经打算择机颁布这样两条法令,因为樊迟也明白,如匡邑这样贫苦萧条的小地方,除了政令沉疴,更是有当地的豪强大户为恶,因此首要的是解决这里民众的吃饭问题,和解决积压的不平与怨气。但择日不如今日,正好借着回击成孙东廓的机会,当着匡地聚集而来的大批百姓颁布了。

  樊迟说完,登时聚集的人群中欢声雷动,而成孙东廓等人则阵脚大乱,他们没想到一场风雅宴会,本想借机震慑新来的邑宰,却变成了邑宰当众邀民的大戏——在他们看来,这就是那些官老爷当众的做戏,不见得都能当真。但饶是如此,也够他们手忙脚乱、颜面尽失了。

  “大人,您这样做,可要小心匡邑会出乱子,到时你吃不了兜着走!”成孙东廓凑了上来恶狠狠的盯着樊迟说道。

  “本邑宰秉公执法,不负君命,其他的人,凡违非作恶者,一概不饶!天地昭昭,我有何惧焉?”樊迟亦盯着成孙东廓道。

  “邑宰大人,小人孙季有冤!正是你面前这恶霸成孙东廓,他为侵占小人临近濮水的四十亩水浇田,将小人治罪,充为官奴!望大人主持公道!”看来樊迟刚才的一番话起了效,登时便有蒙冤不平者来诉状。须知当时亩产粮食较少,一户之家,有百亩之田才能活命,临水的四十亩地,堪比百亩中田。

  “他是信口胡言!大人岂能听这卑贱之人的一面之词!”成孙东廓恼羞成怒道。

  “你可有何证据?田契可在?”樊迟不答成孙东廓的话,扶起跪地的孙七问道。

  “小人目不识丁,田契是一块鹿皮,上面写着字,小人也不认识,只认得末尾是个孙字,但田契的大块被他成孙东廓夺走,小人只剩下这一小块!”那孙季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鹿皮,确实仅留有残破一角,看半边字形,是个孙字。这鹿皮田契可能因历时久远,上面有些地方被虫蛀,因此在抢夺的时候孙季尚抢下一角,也有可能他是提前发觉事情不妙而割下这一角。

  “既然如此,我们便朝那块地走走瞧瞧!公孙先生,你若有那块地的证明,也可以回去拿来,一会我们一并验证?”樊迟看着成孙东廓,面无表情。

  “我是堂堂卫国公室之后,岂会为了他那十亩地?”成孙东廓不悦道,满脸的不屑一顾。

  “嘴上尧舜,谁人不会!看来先生不止有匡地东边的土地,城西边也是有一些的,若能占了整个匡地,何不改名公孙匡?我看先生还是回去拿田契吧!我先随众人到城西边濮水附近看看,在那静候先生。”樊迟平静道,也不待成孙东廓答话,便朝城外濮水边走去,后面跟着一众兴高采烈的民众,和几个抱有好奇的华服子弟。连方才唱歌的公孙府女奴阿宁,也趁她主家公孙氏不在意跟着人群一道往城西走去。

  “大人,我不记得田契在哪了,但那块地祖祖辈辈就是我家的地!”成孙东廓眼睛一转,拍了下脑袋,平静答道,“不信你问问众人,看有多少人为这贱民作证,又有谁来为我作证!”

  这成孙东廓也很清楚,若是真的把那田契拿来,自己岂不是自打嘴巴?只有矢口否认,看他能如何!他一边打定主意准备死死咬定不知道田契在哪,一边懊悔当时占了孙季的田地,怎不逼迫他签一份转让田地契约。当时只想在匡地料谁也不敢找他的茬,却一着不慎遇到一个油盐不进的愣头邑宰。

  “有谁来为他和我作证!站出来啊!”成孙东廓恶狠狠的环视众人。本身普通人就畏惧他家大业大,只敢在人群中趁乱喊两嗓子,这下看到他威胁神态,便无人敢站出来说话。

  “诸位中有能够为他们作证的,可以站出来,本邑宰会保护证人的平安。”樊迟见众人一阵沉默,看到有些人眼神踟蹰犹豫,便发话替他们打消顾虑。

  然而依然是沉默,看来,这成孙东廓,在此地的确是个无人敢惹的角色。刚才孙季占上风的时候,还有人敢壮胆喊两嗓子,说些不平话;现在眼看成孙东廓又占了上风,再没人敢斗胆出头说些什么了。

  不知樊迟在匡地的这头一把火,该如何才能烧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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