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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孙复到访阳虎的时候，战阵前，匡地一方的形势岌岌可危。
“大人！让我带子弟少年一试吧！再不出击就晚了！”吴艮和樊迟一样也看到战局的不利，着急说道。
樊迟明白吴艮说的是什么，这是他计划夜袭的奇兵，本不能用在此刻。他本意今日头一遭战能和敌人打个平手，令其退却然后谨慎结营，此后自己方面再固守拖敌，伺机出动精锐小股骚扰疲敌，趁夜晚劫营，但却不料今日头一战晋军攻势如此可怕，阳虎用兵狠辣，不休整扎营，直接打算要将己方一举击溃！
“退无可退！若今日主力溃败，哪还有后面的持久战？大人，快下令吧！”望台下众少年昂首喊道，他们也看到形势的危急。
“大人，下令吧！”更多的人喊道，那喊出的声音里都能浸出热热的血来。
“大人，右翼阵亡数百人，佣兵有所溃散，怕不能再多支撑一刻了！”右翼一名血伤累累的令官奔来汇报。
果然如成孙复所言，佣兵虽然骁健，但却不会舍命为匡地人保家卫国。最后的时刻，首先开始崩溃的果然是这些外地的义勇和雇佣兵。现在，樊迟和匡地百姓再一次回到了孤军奋战的境地。所有的招募来的外乡人，他们可能出于一时的义愤，也可能是被重金所打动，但此刻生死与胜败面前，这些东西他们统统放弃，只为逃命。
那些与此无干的人可以在这一刻放弃，但匡地的百姓不能放弃。樊迟也可以放弃，但他早就可以这么做，他为什么留在这里，冒着和匡地军民一同战死的风险？
是为了孔门？是为了他自己的声名？还是不忍看这一地的百姓最后面临兵豕屠城的悲剧？
吴艮也可以走，他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不屈于敌手的轻蔑而倔强反抗，对那些毫无理由只为践踏你消灭你的强大敌人说一声：狗屎！是这样吗？
但此刻，是他们离覆亡最近的时刻。司命已经掐住了他们命运的脖子。
阳虎早不屑和他的对手对视，在晋军大营之中闲坐静待战报。所有的匡地人却能感到他鹰鹫一样的眼神在告诉他们：所谓礼乐教化仁义道德只是个屁！空有一腔热血又能怎样！到底还是要被实力所碾碎！
“大人，今日就让我们匡地人为了自己而死战吧！”匡地少年中有听闻外敌佣兵溃散的消息，无不目眦欲裂。他们知道，这搏命的战斗，保卫自己的家园，最终还是需要用自己的鲜血！若他们再退却，那后面就是匡地的亲人被兵豕屠杀、女人被凌辱、辛苦积蓄的粮食财富被掠夺。
“割喉之战！直驱敌营，生死在此一举！”樊迟摆终于出旗语。这样的决定的确不容易，因为若决定失败，那死的不仅仅是自己，而且是一城的百姓。
樊迟此时的打算是：两翼主力不支打乱了计划，那么这决死士的目的就是突发机括，于敌军中取将帅阳虎的首级；若不能达成这一目标，最下计划也要逼晋军两翼回防，令其忌惮而不敢轻易进攻。本来樊迟决定派精锐的雇佣军跟随吴艮。但成孙复临走前的那一席话，以及已经出现的雇佣军和义勇的小规模溃败迹象，让樊迟临时决定，除了车夫需有经验的人之外，车上的弓弩手、长矛兵全部派没有什么经验但却对晋军有一腔愤怒的匡邑子弟。
晋军奔袭而来没有带兵车，可匡地却是有一些兵车的，虽然数量不多，但十几辆做突击的奇兵足矣。
步兵自有步兵的灵活，但平原作战，在列国尚未掌握胡人的骑射之前，战车是最为凌厉快速的突击冲锋力量。阳虎越太行山而来，以为自己兵力之强盛远超小小匡地，故而轻兵突进不携兵车，但匡地有地利之便，双方在一处平坦之地开展，匡地的武备虽然不多，但亦有几十余乘战车。派出十几辆对发动突击已经足够了。
樊迟一声令下，战鼓再次高亢擂响。他已是泪水模糊了眼睛。他曾以为凭借正义能够给苦难者带来生的希望，却不料总有粗暴无理的强权和漠视他人生死的恶人来剥夺这些；他以为教化的人民可以成为不当之勇，却无奈仍抵不过实力悬殊的现实。这些人的命运，也是匡地的命运和孔门的命运，一切系此一线。现在他们的打算只能是若死，也要站着死，绝不给敌人跪下。
鼓声中只见数十人应声奔出，他们早已经按捺不住，有条不紊在壕沟上架起长桥，望台后方的桑林里即奔出十几辆驷驾兵车，吴艮脱去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一骑当先驾起一辆战车，越过壕沟上的临时竹桥，朝晋军大营奔去。跟随他的，皆是匡地最精锐的子弟兵。
不知何处传来了《虞殡》之曲，此乃上古的送葬挽歌，当是赴死的匡邑子弟的父老亲人所唱。曲尽悲哀却又催人须发怒竖，这样的曲子，并非如后世的厌战歌谣那样哀怨惜生挽留赴死的亲人，而是以决然之情祈祷他们奋勇战死沙场击败敌人的悲壮战歌。歌声这些决死抗敌的弟子听了无不怒目贲张。
他们知道此行或将赴死，但若以自己的死，能换来父老亲人的生，如此得其所哉，他们甘之如饴。吴艮却不是匡地的人，但他是卫国人，又是半个孔门的人，更是蘧伯玉交代他托付樊迟生死的人！他知道这一战对匡地卫国人的意义，对孔门的意义，对樊迟的意义。所以他更不惜战死来挽救败局。
晋国的步兵正在两翼和匡地军民胶着，因此无人注意到这十几辆突然从中间杀出直奔阳虎大营的兵车。而且，他们上至主帅阳虎下至普通晋兵也根本没有料到匡地人敢于孤军赴死直杀大营。
这会是几次三番被晋国大军当蚂蚁碾压的卫国边陲小城的鄙民？是什么让他们有了这样疯狂而决绝的勇气？
“千人队回访！”传令者却并非主帅阳虎，因为此刻，晋军的大营已经乱作一团，阳虎已经出事了。
回防的千人晋军迅速朝这十几辆兵车扑来，却难以抵挡这些敢死之士的凌厉攻势。此刻吴艮正赤膊杀的性起，晋军的营寨栅栏已经被兵车撞毁，主帅阳虎的大帐就在眼前。机括却在一刻前发生反转。
当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晋军营垒外的黄沙中的时候，匡地决死之士也已经冲进晋军主帅营帐，进帐时手起刀落，帐边的帅旗忽喇喇应声倒地，这对奔来回防的晋军士气不啻是一重大打击。樊迟手中的重剑也已经砍得卷刃，额头上淌着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他自己伤口的血。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副奇异景象：端坐的阳虎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一动不动。身边只有不多几个阳虎亲兵，其他反抗的已经被格杀，见匡人杀入，剩余几个亲兵连忙喊饶命，跪地瑟瑟发抖。
吴艮他们拼死搏杀想到过一千种和敌人主帅对决的结局，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位爷！我家大人……他……好像，中了风。”地上那个亲兵磕头如捣蒜。
“怎么会这样？”吴艮呆呆的看着，他想若是阳虎和他一战，自己以勇力格杀掉他或他杀掉自己，那才是男人们的战争。可现在面前却是一个不会动弹的阳虎。
若从战果上来说，他们这几十名决死之士，以伤亡十余人的代价，突破数千晋军精锐，直指大营，夺帅旗、捉阳虎，堪称炫目夺神之功，有以一敌百不世之勇。但杀掉一个不能动弹的人，这事情他吴艮做不来。
“吴兄！这人可是匡人仇敌，且待我手刃了他替父老报仇！”旁边同伴见吴艮犹豫，拔剑便欲刺去。那阳虎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表情僵硬，却是眼可观、耳可听、神可思，他眼神中包含着不屑与嘲笑，丝毫无惧即将到来的死亡。阳虎这样的人，认定成王败寇此刻自己必死无疑，但他只认为自己的失败是因自己太过相信别人，后悔没有再狠辣一些。却丝毫不认为自己从开始的阴谋、不义、骄傲……这一切铸就了此刻的败局。
“慢着！就是樊大人在此，也不会这样杀一个不能动弹的人，如此胜之不武！”吴艮阻喝道，“他已经如同半死，也算是对他的活罚，你我拿了他们的帅旗、夺了阳虎佩剑，再捆了他，扔到军阵之中让这帮晋军瞧瞧，我们再杀回自己营垒，如此方不让这些晋国人小瞧了！”
阳虎没有被杀死，这对当时一个血性之人，是一个赢得尊重的选择，那时还有为武的士人心存久远的古风，但注定卫国和孔门将在未来为此付出代价。
但那场乱局还很遥远，现在是属于匡地和孔门的荣耀时刻，晋军的帅旗已经被斩断，高高的架在这些匡地决死之士的马车上，旗帜飘扬朝匡地营垒驰驱。那些晋国士兵，因见了自己家大营被攻破、帅旗被夺，纷纷斗志全无，更是因为主帅已经被杀，因此一路丢盔卸甲，被后面越斗越勇的匡地军民追杀。
只是，阳虎的中风，太过突然和蹊跷，不知是何原因导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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